张海桐似乎从来没有所谓的私人问题需要解决。
张家的孤儿和外界的连接很弱,但不代表没有。族里外出做任务而被花花世界迷惑的族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回来的寥寥无几,大多会被清理。
就像对待小哥那样,双亲中属于张家的那一位会被族内处死。非张家的另一位则放任不管,孩子会被抱回本家。
这也是许多人对上一任张起灵法外开恩的做法颇有微词的原因。法外开恩,有时候也意味着背叛。
突然有人得以幸免,那么前面为此而死的人呢?
大多数时候,所谓的规矩大于天,其实是统治的必要手段。
而张海桐本人,似乎格外守规矩。他从来没有逆反心理,也没有任何“欲望”。对男人女人都没有兴趣,对金钱的兴致似乎也不高。
在这个世界上按部就班的生活,没有任何人刁难,一切都平稳运行,似乎就是他的愿望。
安安稳稳的做事,按着规矩过日子。
和他来往的人关系亲近,大多时候也是为了办事。
他的人生轨迹清楚的像万里晴空里的一片云,一眼望得见边际。
当这样一个人忽然郑重的告诉张海客,他曾经去见过一个人时,就格外显出这个人的不同。
那会是个什么人呢?
张海客看着躺在病床上被医生围的看不清身形的人,空茫中晃神想起,渐渐呆坐着不动了。
……
1990年秋。
张海桐再次回到南部档案馆。
张海琪提溜着张海壹的后衣领子,对他屁股踢了一脚。
“小子,想耍老娘,你还差点火候。你给我站好了,我数三个数你要是没窜上去,老娘就找根杆儿在下面抽你。”
张海壹余光一瞥,看见张海桐从屋子里出来,脸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迷蒙。
不知道是不是沿途奔波太过劳累,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
他大喊一声:“桐叔救命!干娘要弄死我啊!”
紧接着开始扮可怜,还呜咽好几声。嘴角上火长出来的红疮被这么一嚎,立刻裂开,淌出一点水。
张海琪不为所动,眯了眯眼,冷声开始数:“一。”
张海壹读过书,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手脚并用往树上爬。
那是棵龙眼树,长的十分高大。他们早年来厦门的时候用的那间院子己经荒废,这多年过去,院子里的龙眼树早就被砍了。
现在用来安置张海壹他们的地方,是董家开设的孤儿院。院子里就移栽了一棵龙眼树,树干粗壮,树冠宽大。
这大概是南部档案馆的一点情怀。
当年在那个小院子长大的小孩们,谁没上树扒过龙眼。也算是童年回忆了。因此在修建孤儿院的时候,不仅建筑有参考原来的院子,连绿化也一起参考了。
张海桐不用想都知道他干了啥,让张海琪这么生气。
嘴上那个明晃晃的红疮都能看出来是龙眼吃多了。
以前那些小孩经常吃这个闷亏。那个时候物资匮乏,小孩子都是纯饿的年纪,啥玩意儿都能往嘴里塞。龙眼一熟那还得了,都等不到别人家过来捞,自家孩子就窜上去吃个饱。
事后个个嘴角生疮,吃饭都疼。
为此每一批小孩都得挨张海琪一顿揍。后来她去了美国,培训新人的事不归她管,成了张海娇的事儿。他们怎么养的,张海桐也不太清楚。
现在再看张海琪揍孩子,还真有点往事再现,恍如隔世。
张海壹往上爬,张海琪真就抓着根细竹竿子在底下盯着。边盯边说:“爬快点!”
张海桐走过去,问:“跟以前一样啊。”
张海琪笑了一声。“胆儿比以前那些更肥了。”
“吃了就吃了,还撒谎说没有。转头嘴上长了泡,吃不得饭,还嘴硬。”张海琪望着小孩往上爬,慢了就用竹竿戳。“今天他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让他爬树,就不用吃饭了。”
几颗龙眼值什么钱,树上多的是。现在生活好了,烂在树上都没人吃。
张海琪哪是心疼那几颗水果,分明是气这小孩撒谎成性。
做不到实话实说,出任务的时候会带着一溜人一起死。这是实打实的教训。
保持对家族的绝对忠诚,才能保证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畅通无阻。哪怕你做错了,失败了,族里也能有个底。
在家法里,说谎的惩罚远大于失败的惩罚。
失败了,原因有很多,除了渎职基本都能原谅。说谎,那是死也不能原谅。骗外人,家里管不到。骗自己人,绝对不行。
巧舌如簧到张海楼那样,也从来没对上级说过谎。说小了是骗人,说大了就是谎报军情。哪怕当年去马来西亚的时候他的上级是张海侠,哪怕他俩之间从来没有所谓的上下级之分,张海楼也从来没有说过谎。
南部档案馆吃过这个亏。
张海琪说完,似乎想起什么,眼神暗了一瞬。两个人都想到很早以前的一个孩子,那是个女特务,名叫张海英,跟张海琪比较合拍。
至于为什么是以前,因为她己经死了很多年了。她是第一批为南部档案馆而死的特务,到现在连档案都己经销毁。
两人默契的没说话。
何况,做事没有节制,也是一种可怕的习惯。进了档案馆,以后的日子便不会安稳。在人类社会里,他们处于边缘地带。
太放纵,离送命就不远了。
张海桐转移话题:“你打算让他爬多少回?”
“爬到爬不动为止,爬到愿意说真话为止。”张海琪说完,又戳了一下小孩的屁股。
张海壹爬上去,又爬下来,爬上去。再次爬下来。爬第五个来回的时候,在树冠里对张海琪喊:“干娘,我错了。”
“错哪儿了?”张海琪抬头久了,脖子也疼。下颌皮肉绷得太紧,肌肉也不舒服。
张海壹哽咽了一下。“我不该随便吃水果。”
张海琪也哽了一下,良久将头回正,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脖子。“还有呢?”
“不该骗干娘。”小孩彻底绷不住了,坐树杈上哭,眼泪吧嗒吧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