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砚忱的目光有些空洞,他抬手一点一点地抚着月梨的脸颊。
指腹在白皙的面容上留下了一道红痕,似乎破坏了这张美人面。
他想收回手,可月梨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他的掌心。
“陛下,嫔妾给你擦擦手。”月梨的声音很轻,她拿着自己的丝绢,仔细地帮他擦拭着。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鹤砚忱从来需要的都不是同情。
他可以一个人忍受年复一年的毒发,他就注定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他只是需要发泄,需要陪伴。
夜风轻轻,明月高悬。
西周都很寂静,唯有月梨时不时抽泣一下的声音。
她的眼泪掉在了男人的手背上,鹤砚忱像是被灼烧了一般倏地抽回手。
丝绢掉落在了地上,被满地的鲜血瞬间浸湿。
他转过身,高大的背影却显得格外寂寥:
“回去吧。”
月梨不想走,她胆子一向很大,就像现在,她首接上前两步从身后抱住了男人的腰。
“嫔妾不能陪着陛下吗?”
她没有问鹤砚忱需不需要人陪,她只是想留下来陪着他。
男人没有说话,月梨的力气很小,他轻而易举地就挣开了她,抬步朝着殿内走去。
月梨在原地愣了一小会儿,很快就选择跟了上去,甚至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寝殿内只燃着两支蜡烛,光线十分昏暗。
鹤砚忱坐在榻边,看着月梨笨拙地偷偷打量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便小步挪上前来,然后轻轻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像极了在江宁初见时那样。
鹤砚忱借着微弱的光亮抬头看她,他向来是不爱忆往昔的人,可这时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江宁知府府上。
那时,他从酒席出来,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吹吹风醒酒,却听到旁边的树丛中有女子的声音。
他微微侧过头,便能看见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一个女子蹲在那儿逗弄花园里的小猫。
小猫似乎不太喜欢她,蜷缩着背对着她,只剩一根尾巴时不时甩一下。
女子逗弄了半晌,似乎有点恼羞成怒:“你以为我很想摸你吗?”
“要不是看你长得可爱,我才不想摸你!”
她声音带着江南女子惯有的软糯,哪怕是在生气,也让人感受不到惧意,只觉得可爱。
他听着她蹲在那儿和小猫碎碎念,把知府和什么萧将军翻来覆去骂了几遍,还自怨自艾,怎么就没有有钱又好看的公子哥把她赎了去。
鹤砚忱听得想笑。
他没有首接离开,而是故意露出他那块玉佩绕道从她跟前经过。
然后,就见她拽住了自己的袖子,仰着白净的小脸蛋,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奴想伺候公子...”
像极了一只流浪的小猫,极力想要抓住一个好主人。
如果当初她知道自己是这样的残暴的人,她会后悔吗?
鹤砚忱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就问了出来。
烛光的阴影下,月梨没有一丝犹豫地摇头:“陛下在嫔妾心中就是最好的。”
她缓缓跪坐在他面前,小脸枕在了他的膝上,抱住了他的手:“要不是陛下,嫔妾早不知道被卖去哪里了,嫔妾幼时在春风阁就见过很多姐姐被卖到那些坏人手上,根本活不了多久就香消玉殒,要不是陛下,嫔妾还能不能好好活着都不知道。”
鹤砚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不愿去想她口中的那些可能。
“而且陛下对嫔妾这般好,上次嫔妾落水,还有嫔妾在林子里走丢,都是陛下救了嫔妾。”月梨从前还会半真半假地说些好话讨他欢心,但是现在,她满心都是对鹤砚忱的依恋,甜言蜜语更是张口就来。
“陛下就是世上对嫔妾最好的人!嫔妾要一辈子赖在陛下身边。”
一辈子。
鹤砚忱想嘲笑她,可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又不忍心打击她。
她这样的性子,除了自己还有谁受得了。
要是他死了,她该怎么办?
鹤砚忱难得思考起这个问题。
“陛下?”月梨见他久久没有说话,便撑起身子,仰着头看他,“陛下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嫔妾可以帮陛下分忧的。”
“你要怎么帮朕分忧?”
“谁惹陛下不开心,嫔妾陪您一起骂他!”
鹤砚忱笑了。
他捏着月梨的下巴,指腹轻轻着:“朕不需要你陪朕一起骂他,朕己经将他鞭尸,挫骨扬灰。”
月梨眼睫颤了颤,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他对陛下干什么了?”
“他对朕下蛊,朕身上的毒便是蛊虫所带。”鹤砚忱没有瞒着她,其实他也很想知道月梨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起那日在皇陵,就算是从小伺候他的季明,还有他的心腹之臣褚翊等人,都掩饰不了内心的惊恐和对他的畏惧。
这世间就是如此,孝道至上,像他这样的人,别人不会在意长辈对他做了什么,只会唾弃他的行为离经叛道。
也就只有月梨这种少根筋的人才会不怕他。
下蛊?
月梨只在话本子上听说过蛊毒,什么人竟然用这般阴毒的法子害鹤砚忱?
所以他发疯,就是因为知道了有人给他下蛊?
且下蛊之人一定是他未曾想到过的,甚至是亲密的人,否则他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自暴自弃。
太后?先帝?还是谁?
月梨想,如果有谁在她当上了贵妃即将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给她下毒让她活不长,她也恨不得把那人抽筋扒皮。
“是先帝。”鹤砚忱在她茫然的目光中,甚至是带着笑地加上了一句。
他残忍地想着,若是月梨也怕他,他就杀了她。
月梨呆住了。
竟然是先帝?
她上辈子是隐隐知道一些辛秘,先帝喜爱贤王,连亲立的太子都能废黜,更别提鹤砚忱了。
“陛下怎么不叫上嫔妾?”月梨真心有些遗憾,“那般恶人,嫔妾也想去看看他的下场。”
鹤砚忱目光有瞬间的凝滞,又听月梨道:“陛下知道吗,嫔妾此生第一个恨的人,就是将嫔妾卖到春风阁的母亲。”
哪怕把她买去哪个府上当丫鬟,月梨恐怕都不会那么恨她。
“要是哪天被嫔妾碰到她,嫔妾也想狠狠打她一顿。”月梨望着他,“陛下会觉得嫔妾恶毒吗?”
鹤砚忱的呼吸有些乱了,他轻轻划过女子的面颊,许久才道:“不会。”
月梨这才笑着蹭了蹭他的大腿:“那嫔妾也不会觉得陛下做错了。”
“而且现在不是有勒月帮陛下解毒吗?”她有些委屈地咬咬唇,“嫔妾以后不吃她的醋了,让她帮陛下好好解毒。”
“不论是谁要给陛下下毒,他肯定是觊觎陛下的江山。”
“那陛下就要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将这天下拱手给别人?”
鹤砚忱静静地看着她,看她那义愤填膺为自己抱不平的模样,突然间,心里软成了一片。
月梨朝着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嫔妾会永远陪着陛下。”
鹤砚忱坐起身,缓缓抚着她的脑袋:“娇娇,承诺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否则他会当真。
“不说出口怎么能叫承诺?”月梨笑吟吟地起身抱住了他,黏在他身上,“嫔妾就是要一辈子缠着陛下。”
她在鹤砚忱脸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吻。
哪怕两人早就做过更加亲密的事情,可鹤砚忱还是觉得此时他的心在跳。
他的世界里,刹那间风雪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