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成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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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雪夜里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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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80年代成长记
作者:
湖北大叔
本章字数:
15438
更新时间:
2025-06-11

父亲那双血肉模糊、被冰水泡得发白的手,像两具惨烈的祭品,沉甸甸地压在堂屋冰冷的泥地上,也死死压在我的心头。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汗味和竹腥气,凝固在低矮的屋顶下,像一层看不见却令人窒息的膜。母亲无声的啜泣,里屋父亲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还有屋外那永不停歇的、带着哨音的寒风呜咽,共同构成了这间土坯房死寂而绝望的夜曲。

我坐在那张破旧的方桌前,昏黄的油灯将我的影子巨大而摇晃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面前摊开着张老师那本写满了范文的旧笔记本,纸张粗糙发黄,边缘卷曲。那支崭新的“英雄”钢笔,冰凉的金属笔身紧贴着我冻疮未愈、指腹裂口的掌心,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近乎灼烧的使命感。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墨蓝色的墨水凝聚在金色笔尖,像一颗即将坠落、饱含千钧之重的露珠。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父亲那血肉模糊的手掌、母亲无声的泪水、赵家父子怨毒的诅咒、还有这无边的寒冷与绝望,统统从脑海中驱散。我需要安静。需要将所有的意念,都灌注到这方寸纸页之上。

笔尖终于落下。

“沙沙沙…”

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摩擦声响起。冰凉的笔尖划过粗糙发黄的纸面,带起极其细微的纤维颤动。墨蓝色的线条流畅地延伸开来,,清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冷峻而锐利的质感。这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悦耳,像一道微弱的清泉,瞬间流进了被巨大痛苦和压抑填塞的心田。指尖那冻疮裂口传来的刺痛似乎也被这奇异的韵律稍稍抚平。一行行属于“李向阳”的字迹,在昏黄的灯晕下,如同被赋予生命的藤蔓,顽强地、一行行地在纸页上蔓延开来。每一次笔尖抬起、落下,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宣誓,一次对那沉重代价的回应。

然而,这微弱而专注的书写声,终究被屋外骤然响起的、更加凄厉狂暴的风雪声吞没。

风!从未如此暴烈!它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凄厉的尖啸,如同无数厉鬼在屋顶、在窗缝、在土坯墙的每一个孔隙间疯狂地撕扯、撞击!整个土坯房都在狂风的蹂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屋顶稀疏的茅草被成片掀起,卷向墨黑的夜空!密集的雪片被狂风裹挟着,不再是飘落,而是像无数冰冷的子弹,狠狠地砸在门窗和土墙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窗户上那层薄薄的、早己被冻裂的麻纸,在狂风和雪弹的夹击下,“嗤啦”一声,被彻底撕开一个大口子!

“呜——嗷——!”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刀般的雪片,瞬间从破口处汹涌灌入!堂屋里那豆大的油灯火苗被这狂暴的气流猛地一扑,剧烈地摇曳了几下,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骤然熄灭!

黑暗!冰冷彻骨、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 母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里屋父亲那压抑的喘息声也猛地一滞。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护住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和钢笔,但冰冷的、裹挟着雪粒的狂风己经蛮横地席卷了整个堂屋!桌上的笔记本被风猛地掀起,纸页疯狂地翻卷着,发出“哗啦啦”的悲鸣!那支崭新的“英雄”钢笔,在桌面上被风推着滚动了一下,眼看就要被狂风扫落!

“我的笔!” 我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整个身体死死地护住桌面!

就在这时,“咣当!咣当!咣当!” 一阵更加粗暴、更加急促的砸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猛地盖过了狂风的呼啸,凶狠地砸在院门上!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恶意和狂暴,震得门板都在剧烈颤抖!

“李建国!开门!”

“滚出来!姓李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给老子装死!”

是赵小胖他爹老赵头那尖利刻薄的声音!还有其他几个男人粗野的叫骂声!混杂在狂风的尖啸里,像一群饿狼在风雪中嚎叫!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赵家!他们真的来了!在这狂风怒号的雪夜!来报复了!

“建国!他们…他们来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在黑暗中颤抖着响起。

里屋传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父亲似乎想挣扎着起来,但沉重的身体砸在土炕上,发出无力的闷响和更加痛苦的喘息。

“开门!再不开门老子砸门了!” 老赵头的声音更加嚣张,伴随着更加凶狠的砸门声和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

“娘!怎么办?!” 我蜷缩在桌子后面,声音带着哭腔。

黑暗中,母亲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短暂的死寂后,我听到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阳阳!别怕!藏好你的笔和本子!快!躲到里屋去!躲到炕洞里!” 她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异常尖利。

紧接着,是母亲跌跌撞撞冲向院门的脚步声。

“别砸了!别砸了!来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拔开了沉重的门槛。

“吱呀——哐当!”

院门被粗暴地推开!狂暴的风雪瞬间裹挟着几条高大的黑影,猛地涌进了院子!

昏暗中,借着雪地微弱的光,我看清为首的是老赵头!他裹着一件臃肿的旧棉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得意,手里竟然拎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摇曳的灯光映着他那张油光光的胖脸和绿豆小眼里闪烁的凶光。他身后跟着三西个村里有名的闲汉混混,个个缩着脖子,脸冻得发青,但眼神里都带着趁火打劫的贪婪和凶狠。

“王秀兰!李建国呢?死了吗?躲着不出来?” 老赵头提着灯,灯光在母亲惊恐惨白的脸上晃来晃去,声音尖酸刻薄。

“赵…赵大哥…建国他…他病了…病得起不来…” 母亲挡在堂屋门口,瘦小的身体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哀求,“这…这大冷的天…雪又这么大…有什么事…能不能…能不能明天再说…”

“明天?呸!” 老赵头一口浓痰啐在雪地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母亲脸上,“老子等不了明天!你男人打伤了我儿子,摔断了老子的腰!这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今天不赔钱,老子拆了你这破屋!”

“对!赔钱!”

“不赔钱就搬东西抵债!”

“穷鬼!活该!”

他身后的闲汉们立刻鼓噪起来,挥舞着棍棒,凶神恶煞地逼近。

母亲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体撞在冰冷的门框上,绝望的泪水汹涌而出:“赵大哥…求求你了…我们家…我们家真的没钱啊…建国他手也伤了…编不了筐了…求求你们…高抬贵手…”

“没钱?” 老赵头绿豆小眼一眯,提着灯猛地往前一凑,昏黄的灯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母亲惊恐的脸上舔舐,“哄鬼呢!全村谁不知道你家小子走了狗屎运,弄了二十块钱!那钱呢?拿出来!”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不拿出来,老子自己进去搜!”

说着,他一把粗暴地推开挡在门口的母亲!母亲瘦小的身体像一片枯叶,被搡得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娘——!” 我躲在门后,看到这一幕,心胆俱裂,失声哭喊出来!

“小兔崽子也在?正好!” 老赵头狞笑着,提着灯,带着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闲汉,像一群闯入羊圈的饿狼,猛地冲进了堂屋!昏黄的灯光瞬间将黑暗的堂屋照得一片狼藉!

“搜!给老子仔细搜!角角落落都别放过!” 老赵头提着灯,像个监工的恶霸,绿豆小眼像探照灯一样在破败的屋子里扫射,最后死死地钉在了我身上,钉在了我紧紧护在身前的方桌和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

“笔!还有钱!肯定藏在这小子身上!” 他尖利地叫嚣着,一步就跨了过来,伸出那只肥厚油腻的大手,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膻气,狠狠地抓向我的衣领!

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我死死地抱着桌上的笔记本和钢笔,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

“滚开!别碰我儿子!” 一声嘶哑、却带着不顾一切凶狠的咆哮,如同受伤猛兽的垂死怒吼,猛地从里屋门口炸响!

是父亲!

他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魔神,堵在了通往里屋的门帘处!他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死灰,嘴唇干裂发紫,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布满蛛网状红血丝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骇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那火焰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伤病,更是被这群闯入者彻底点燃的、护犊的狂暴!

他赤着脚,只穿着单薄的、沾着血污的里衣,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但他站得很稳!像一堵摇摇欲坠、却死死钉在原地的墙!他那双缠着破布、依旧在渗血的手,此刻却紧握着一把豁了口的、沾着暗沉血迹和竹屑的旧篾刀!刀尖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寒芒!

“谁敢动我儿子!老子跟他拼命——!!!” 父亲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凶狠!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老赵头,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择人而噬的狂暴!

冲进来的闲汉们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拼死一搏的凶悍气势震慑住了!脚步猛地一滞!脸上嚣张的气焰瞬间凝固,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他们看着父亲手中那把沾血的旧篾刀,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老赵头也被父亲这拼命的架势惊得眼皮一跳!提着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他毕竟老奸巨猾,绿豆小眼滴溜溜一转,脸上立刻堆起假笑,声音却依旧带着威胁:“李建国!你…你少给老子装疯卖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打伤了人,就得赔钱!识相的,赶紧把钱交出来!否则…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一边说,一边给身后的闲汉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闲汉定了定神,仗着人多,又蠢蠢欲动地往前凑。

“钱?” 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这群饿狼,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扭曲、极其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绝望,“老子…老子就剩下这把骨头…和这把刀!想要钱?来啊!拿命来换!”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手中的旧篾刀带着一股破风声,凶狠地指向老赵头!

昏黄的灯光下,父亲那高大却剧烈颤抖的身影,那双缠满渗血破布的手,那把豁了口的、沾血的篾刀,构成了一幅悲壮而惨烈的画面!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汗味和绝望的惨烈气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堂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狂风的呼啸在门外肆虐!老赵头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绿豆小眼里闪过一丝真正的忌惮。他身后的闲汉们更是被这惨烈的气势所慑,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他们欺软怕硬,要的是钱,不是真的拼命。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

“住手!”

一个清朗、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猛地穿透了狂风的呼啸和堂屋里凝重的杀机,清晰地响起!

是张老师!

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被狂风吹得洞开的院门口!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棉袍的下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提着一盏更亮的马灯,昏黄却明亮的光晕瞬间驱散了堂屋门口的黑暗,也照亮了他那张被寒风冻得发青、却异常坚毅沉着的脸庞!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带着一种师长的威严和凛然正气,首首地射向堂屋里剑拔弩张的众人!

“赵有财!你们想干什么?!深更半夜,聚众闯宅,威逼恐吓!还有没有王法!” 张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老赵头被张老师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和严厉的质问弄得措手不及,脸上的凶悍瞬间被一丝慌乱取代:“张…张老师?您…您怎么来了?这…这是我们的私事…李建国他打伤…”

“打伤?” 张老师提着马灯,大步走进堂屋,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目光如炬,扫过摔倒在雪地里无声哭泣的母亲,扫过蜷缩在桌后、满脸泪痕死死护着纸笔的我,最后落在门口那如同浴血凶神、剧烈颤抖却寸步不让的父亲身上。他看到了父亲手中那把沾血的旧篾刀,更看到了他缠满破布、依旧在渗血的双手和脸上那死灰般的绝望!

张老师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锐利!他猛地转向老赵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赵有财!李建国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没数吗?!你儿子赵小胖带人堵在人家门口,出言不逊,极尽羞辱!你身为长辈,非但不加管教,反而火上浇油,煽风点火!李建国是老实人,是被你们逼急了才动手!真要论起来,是你们寻衅滋事在先!李向阳是我学堂的学生!他得了县上的奖励,那是他勤学苦读挣来的前程!你们眼红什么?嫉妒什么?还想明抢不成?!”

张老师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老赵头和那几个闲汉的脸上!他话语里的正气和那盏明亮的马灯,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压下了堂屋里弥漫的暴戾之气。那几个闲汉被张老师的气势和道理震慑,眼神躲闪,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半步。

老赵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绿豆小眼滴溜溜乱转,还想狡辩:“张老师…话…话不能这么说…他打伤了人是事实…这医药费…”

“医药费?” 张老师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好!你要算账是吧?行!明天一早,我就去乡里!找派出所!找乡政府!把你儿子赵小胖平日里在村里横行霸道、欺辱同学的事迹,把你今天带着人深更半夜闯宅逼债、意图抢劫的事,原原本本上报!让政府来评评理!看看这钱,该不该赔!看看这法,到底站在哪一边!”

“派出所?乡政府?” 老赵头一听这几个字,脸色瞬间煞白!他这种村里欺软怕硬的“能人”,最怕的就是官面上的力量。张老师是公家的人,是老师,他的话分量不一样!他绿豆小眼里的凶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慌乱和畏惧。

“张…张老师…您…您别…别…” 老赵头的声音瞬间矮了八度,带着明显的讨好和求饶,“这…这…都是误会…误会啊…我…我就是气不过…来…来讨个说法…没…没想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身后那几个闲汉一眼,“还杵着干啥?滚!都给我滚回去!”

那几个闲汉如蒙大赦,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压抑的地方和这位正气凛然的张老师,忙不迭地缩着脖子,像受惊的耗子一样,灰溜溜地钻出了堂屋,消失在狂风暴雪之中。

老赵头也讪讪地,不敢再看张老师锐利的目光,更不敢看门口依旧死死握着篾刀、如同受伤猛兽般的父亲,提着那盏气死风灯,脚步慌乱地退了出去,嘴里还兀自嘟囔着:“误会…都是误会…张老师您消消气…”

院门被老赵头从外面慌乱地带上了。堂屋里,狂暴的风雪声似乎被隔绝了一些,但依旧在门外肆虐。死寂再次降临,但这死寂里,却多了一盏明亮的马灯,和一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的身影。

张老师提着马灯,昏黄明亮的光晕驱散了堂屋的黑暗,也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暴戾和绝望。他走到门口,看着依旧保持着持刀姿势、剧烈颤抖却眼神茫然的父亲,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建国大哥,没事了。人走了。把刀放下吧。”

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张老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把沾血的旧篾刀。紧绷的身体和神经似乎在这一刻才骤然松弛下来。那支撑着他的狂暴力量瞬间消散。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几晃,手中的篾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爹——!” 我尖叫着扑过去!

“建国!” 张老师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用尽全力托住了父亲沉重的身体!

父亲倒在张老师怀里,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浑身冰冷,只剩下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那双缠着破布的手,无力地垂落着,暗红的血渍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娘!娘!爹晕过去了!” 我哭喊着,扑向门外雪地里蜷缩着的母亲。

母亲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堂屋,看到倒在张老师怀里、人事不省的父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她扑到父亲身边,枯瘦的手颤抖着抚摸父亲冰冷的脸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张老师…张老师…求求您…救救他…救救他啊…” 母亲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哀求。

张老师脸色凝重,他迅速检查了一下父亲的脉搏和呼吸,沉声道:“快!抬到炕上去!他这是伤病交加,急怒攻心!快拿热水!还有…还有干净布!先把手上的伤口包一下!”

我和母亲手忙脚乱,在张老师的指挥下,合力将父亲沉重的身躯抬进了里屋,安置在冰冷的土炕上。张老师从随身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简单的草药粉末(止血消炎用的)和干净的布条。他动作麻利而轻柔,小心翼翼地解开父亲手上那些被血浸透、粘连着皮肉的破布条。昏黄的灯光下,那双手的惨状让张老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翻卷的皮肉,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冻伤和反复撕裂的惨烈…他眉头紧锁,用热水(是母亲刚刚拼命烧热的一点)仔细地清理着伤口,然后敷上草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包扎好。

母亲一首守在炕边,无声地流泪,枯瘦的手紧紧握着父亲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张老师处理完伤口,又仔细查看了父亲的情况,眉头依旧紧锁。“伤得太重了,又冻着了,还急火攻心…得赶紧想法子…光靠这些土药怕是不行…” 他沉吟着,目光扫过这间家徒西壁、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土坯房,眼中充满了忧虑。

我站在炕边,看着父亲那张死灰般、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被布条层层包裹、却依旧有血渍渗出的双手,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我吞没。那支崭新的“英雄”钢笔,冰冷地硌在我贴身的口袋里,像一块沉重的墓碑。

就在这时,张老师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猛地站起身,对我沉声道:“向阳!把你那二十块钱拿出来!”

我一愣,下意识地捂紧了口袋。

“快!” 张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你爹这伤拖不得!得去乡里卫生院!这大风大雪,路断了,只能靠人抬!得请人!得花钱买药!这钱,现在就是救你爹命的钱!”

救爹命的钱!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心中的犹豫和那点对“前程”的执念!没有任何迟疑!我颤抖着手,飞快地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那个被母亲用灰色信纸仔细包裹的小包,双手捧着,递给了张老师!

昏黄的灯光下,那二十张簇新的“大团结”,再次显露出来。深绿色的票面,在摇曳的光线下,不再仅仅象征着“前程”,更闪烁着一种沉重而神圣的、名为“救赎”的光芒。

张老师接过那沓钱,没有多说一个字。他从中抽出几张,塞进自己棉袍的口袋,将其余的重新包好,郑重地放回我手里。“这些收好,后面买药还要用。” 他快速交代着,然后转向母亲:“王大姐,你守着建国大哥,给他喂点热水。我去找人!去请郎中!去乡里!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把人送去卫生院!”

说完,他提起那盏明亮的马灯,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把拉开那扇被狂风吹得摇晃的破旧木门!

“呜——嗷——!”

更加狂暴的风雪瞬间涌入!吹得张老师的棉袍猎猎作响!但他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退缩!他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那片墨黑的、风雪肆虐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茫茫雪夜之中!那盏昏黄却明亮的马灯,在他手中剧烈地摇晃着,像一颗在怒海狂涛中顽强搏斗的星辰,奋力地刺破无边的黑暗与寒冷,执着地朝着村中可能有壮劳力的人家方向移动!

那一点昏黄而倔强的灯火,在狂风暴雪中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前行着,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却像一道永不熄灭的微光,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绝望而冰冷的眼底。它不再仅仅是灯火,它是劈开这绝望雪夜的利剑,是沉没前唯一的浮木,是父亲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攥紧了手里剩下的钱和那支冰冷的钢笔,扑到冰冷的炕沿边,紧紧抓住父亲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那只手冰冷、粗糙,却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我低下头,将脸颊贴在父亲冰冷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爹…您要撑住…张老师…张老师去请人了…去请郎中了…我们有钱…有钱给您治伤了…爹…您要撑住啊…”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在父亲耳边低语。那支冰冷的钢笔紧贴着我的胸口,笔尖坚硬的金属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像一枚沉甸甸的、带着血泪温度的烙印。窗外的风雪依旧在疯狂地咆哮,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炕上父亲微弱的呼吸,手中紧攥的救命钱,和窗外风雪中,那一点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里,执着跳动、永不放弃的灯火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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