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西章 余温蚀骨香毒
乳白色的寒玉石髓光流,如同月神垂怜的纱幔,温柔地笼罩着沈卿曼。光流中蕴含的精纯生命寒息,丝丝缕缕地沁入她灼痛的识海,抚慰着被蚀骨香毒和残酷真相撕扯得千疮百孔的神魂。
疯狂的血火从赤红的瞳孔中褪去,留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麻木的冰冷清醒。蚀骨香种被玄心正法强行拔除的剧痛余波,依旧在她头颅深处隐隐作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那只险些洞穿自己心脏的右手。手腕上,那冰冷、枯瘦的触感依旧残留——是小灰最后死死攥住她时留下的印记。
沈卿曼的目光,如同沉入冰湖的石子,缓缓移向瘫倒在自己身边、昏死过去的少年。
小灰蜷缩在粗糙的兽皮上,像一只被暴雨打落泥潭的雏鸟。枯瘦的身体因为虚弱和残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脸上泪痕和污迹交织,眉头紧紧锁着,即使在昏迷中,那深重的痛苦也刻印在每一寸紧绷的线条里。他那只受伤的右手无力地搭在身侧,手背上被九姑娘处理过的伤口己经止血,留下一个狰狞的、边缘微微外翻的暗红疤痕,疤痕周围,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他的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抱着那个破旧的藤条鸟笼。笼中的灰崽蜷缩着,小小的身体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炸起的黑毛似乎平顺了些,但那双紧闭的幽绿眼睛,依旧透着一股惊魂未定的脆弱。
活着…才有以后…
少年那破碎的、带着血泪的嘶喊,仿佛还在沈卿曼耳边回荡。这声音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她识海中翻腾的自毁迷雾,也刺穿了她被真相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理智堡垒。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像懦夫一样,被心魔吞噬在这幽暗的地底。
目光艰难地从小灰身上移开,沈卿曼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左手手腕上。那枚古朴的象牙色手环,在乳白光流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而古老的微光。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了手环接口处那片深青色、边缘带着焦黑痕迹的鳞片状宝石。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小灰那充满极致恐惧的嘶喊——“火…血…刀…一样的…”——如同魔咒般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一样的鳞片。
屠杀小灰全家的凶徒刀柄上镶嵌的鳞片。
父亲追魂镖上……是否也有同样的鳞片?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湖,激起滔天的惊涛骇浪!识海中那刚刚被压下的、关于父亲提着滴血追魂镖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父亲那扭曲的、混合着愤怒与绝望的脸庞,追魂镖上沾染的暗金血液……与那挥舞镶嵌鳞片大刀的模糊凶徒身影……两者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丝线,缓缓地、残忍地连接起来!
难道……父亲……与那灭门的凶手……有关联?甚至……他用的追魂镖,也来自同样的源头?那片深青色的鳞片,到底是什么?它代表了什么势力?什么组织?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沈卿曼!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仿佛那手环上的鳞片会灼伤她的皮肤。但指尖的颤抖最终变成了用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手环粗糙的表面,也掐入了自己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让她从那可怕的联想中挣脱出来。
不!不能仅凭一片鳞片就下定论!父亲…父亲是为了封印龙怨,是为了保护她和顾玉夜才……沈卿曼痛苦地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鳞片的来历!这或许,是解开沈家血案、甚至小灰灭门惨案的关键钥匙!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轻轻漾开。
沈卿曼猛地睁开眼,循着波动的来源望去。
是寒玉钟乳正下方的石髓光流!那乳白色的光流依旧稳定地洒落在她身上,但光流的源头——那巨大的、倒悬的寒玉钟乳石尖端,此刻正散发着比之前更加柔和、更加浓郁的生命寒息。光流似乎变得更加凝练、纯粹,如同实质的玉液。
九姑娘不知何时己结束了调息,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寒玉钟乳之下。她依旧是一身白衣,清冷出尘,但沈卿曼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眼底深处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之前的玄冰镇魂和玄心正法,对她消耗极大。
九姑娘没有看沈卿曼,她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巨大的寒玉钟乳,双手在胸前结着一个极其繁复玄奥的印诀。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冰蓝的狐火,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强大生命律动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注入钟乳石体。
随着她的动作,寒玉钟乳石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流动的星光被唤醒,发出低沉的、如同大地脉动般的嗡鸣。滴落的石髓光流,颜色变得更加温润凝实,散发出的生命气息也更加磅礴浩瀚。
“寒玉髓心,百年方凝一滴,有蕴养神魂、固本培元之效。”九姑娘清冷的声音在溶洞中响起,如同玉石相击,“你神魂受创太重,蚀骨香毒虽拔除,心魔余烬犹在。静心凝神,引导此髓,涤荡灵台,稳固本源。”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冰泉流淌过焦灼的识海。
沈卿曼心中一凛,立刻压下所有纷乱的思绪。她依言闭上双眼,强迫自己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深处,去感应、去接纳那源源不断涌入的、温润而强大的寒玉石髓能量。
精纯的生命寒息如同最温柔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她识海中残留的焦痕与混乱。蚀骨香毒带来的扭曲幻象和尖锐嘶嚎被进一步抚平、驱散。那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撕裂感和灼痛感,在石髓的滋养下,如同被冰水浇灭的余烬,渐渐平息,只留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被净化的空明。
就在沈卿曼沉浸在这难得的、被治愈的宁静中时,九姑娘的目光终于从寒玉钟乳上移开,落在了蜷缩在兽皮上昏迷的小灰身上,尤其是他手背上那道狰狞的、带着青灰色的刀疤。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疤痕边缘的色泽……不仅仅是皮肉伤那么简单。蚀骨香毒的气息虽然被拔除,但那凶器上附带的、某种阴毒的力量残留,如同跗骨之蛆,己经侵入了少年的经脉。
九姑娘走到小灰身边,蹲下身。她没有立刻处理伤口,而是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凝聚起极其细微的冰蓝光点,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轻悬停在小灰右手手背疤痕的上方寸许。
光点微微闪烁、跳跃。九姑娘清冷的眼眸中,倒映出常人无法看见的景象:在那狰狞的皮肉疤痕之下,数道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暗紫色能量丝线,正如同活物般深深扎根在少年的经脉之中,贪婪地汲取着他本就微弱的生气,并不断散发出阴冷的、带着怨毒气息的波动。
果然。这不仅仅是外伤。那凶器……或者说,那镶嵌在凶器上的鳞片本身,就蕴含着某种恶毒的诅咒之力!
九姑娘指尖的冰蓝光点瞬间化作数道比发丝还细的寒芒,精准地刺入疤痕周围的几处穴位!同时,她另一只手虚空一抓,温泉池中翻滚的碧绿硫磺泉水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飞出一缕,悬浮在她掌心上方,被冰蓝狐火瞬间淬炼、提纯,化作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精纯阳和之气的翠绿水珠。
“忍着点。”九姑娘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将掌心的翠绿水珠,小心翼翼地滴落在那狰狞的刀疤之上!
“嗤——!”
如同滚油泼雪!翠绿水珠接触到疤痕的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反应!一股浓烈的、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黑烟猛地腾起!疤痕皮肉之下,那些盘踞的暗紫色能量丝线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毒蛇,疯狂地扭动、挣扎起来!
“呃啊——!”昏迷中的小灰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枯瘦的脸瞬间扭曲!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九姑娘眼神一凝,指尖刺入穴位的寒芒瞬间亮起幽光!强大的冰封之力强行镇压住小灰手臂的抽搐,也暂时冻结了那些暴走的诅咒能量!同时,她另一只手迅速结印,引导着那滴翠绿水珠中蕴含的精纯地脉阳和之气,如同最锋利的刮骨刀,精准地灼烧、湮灭那些阴毒的诅咒丝线!
整个过程无声而迅疾,却又凶险万分。九姑娘的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沈卿曼被小灰的痛哼惊动,从入定中睁开眼,正好看到那黑烟升腾、诅咒能量被强行炼化的最后一幕。她看着九姑娘专注而凝重的侧脸,看着小灰痛苦扭曲后又渐渐平复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年,这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也成了这混乱漩涡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九姑娘收回手,小灰手背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颜色似乎黯淡了一丝,边缘的青灰色也消退了不少,但依旧醒目地存在着,像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她取出一小撮散发着清香的淡金色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瞬间融入皮肉,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敛、结痂。
做完这一切,九姑娘才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寒玉池中玄冰封镇的顾玉夜,符咒冻结的小玫,气息渐稳的沈卿曼,昏睡的小灰和灰崽。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沈卿曼左手腕那枚古朴的手环上,落在了那片深青色的鳞片上。
“此鳞,”九姑娘的声音打破了溶洞的寂静,带着一种洞察秋毫的清冷,“名‘螭吻逆鳞’。”
螭吻逆鳞?
沈卿曼瞳孔微缩,猛地看向九姑娘。
“螭吻者,龙生九子之一,性好险,喜吞火。”九姑娘的声音如同在叙述一段尘封的古史,平静无波,“其颈下逆鳞,乃全身精气所聚,亦是最大弱点。触之,必遭其倾力反噬,不死不休。”她的目光落在沈卿曼腕间手环的鳞片上,“此鳞边缘焦黑,非是天火焚烧,而是被其主临死前以本命精血引动龙怨之力自毁所致。故而,它既是力量的残骸,亦是…一道恶毒的诅咒烙印。”
诅咒烙印?沈卿曼的心猛地一沉。
“此鳞非天然生成之物。”九姑娘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时光,“乃是上古秘法,取螭吻幼兽逆鳞活剥,辅以秘药炮制,嵌入兵器。持此鳞兵者,可短暂借得螭吻吞火御煞之能,威力倍增。然每用一次,鳞中残留的螭吻怨念与凶煞之气便侵体一分,日久天长,持兵者必遭反噬,神智癫狂,血肉枯竭而亡。”
她顿了顿,清冷的眸光转向小灰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又仿佛穿透了溶洞的岩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近三十年来,此等‘螭吻鳞兵’,唯有一支势力曾大规模持有、使用。”
沈卿曼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预感到,一个巨大的、被血色浸透的真相,即将被揭开一角!
九姑娘的嘴唇微启,吐出三个冰冷的字眼,如同三块巨石投入沈卿曼的心湖:
“螭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