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决战前夜，不完美的军团
周先生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他自己的眼睛。这双眼看过百年的日升月落，看过孤寂的荒原如何被钢铁的城市覆盖，又如何变回废土。一整个世纪的记忆，并非如电影般一帧帧闪过，而是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瞬间浸染了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波澜壮阔，只有深入骨髓的孤寂，和一种近乎顽固的、名为“守望”的执念。这股执念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瞬间冷却了他身为父亲的焦灼，身为逃亡者的恐惧，甚至连属于萧烬的那份暴烈也被抚平。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这具苍老却蕴含着奇特能量的身体，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仿佛是沉睡百年的机械被重新启动。
他环视自己的“军团”，心中那一点刚刚燃起的豪情，又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
这简首像个刚从事故现场拖出来的草台班子。
陆烬正靠着石壁，他周围三尺的墙面被烤得微微发红，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他自己似乎没察觉，只是烦躁地扯了扯衣领，感觉喉咙里像是吞了一块烙铁。一道无形的火星从他指尖跳出，将地面一块潮湿的苔藓瞬间烧成了飞灰。“操。”他低声骂了一句，赶紧把手揣回兜里，像个藏着违禁品的学生。焚天烈焰成了个关不紧的煤气灶，随时可能把他自己也给点了。
另一边的北冥雪情况更糟。她想伸手扶一下摇摇欲坠的古月，指尖刚要触碰到古月的胳膊，古月就打了个激灵，一层薄薄的白霜瞬间在她的衣袖上凝结。北冥雪触电般缩回手，看着自己那双晶莹如玉、却毫无温度的手，眼神黯淡下去。她甚至不敢去触碰自己的脸颊，生怕那刺骨的寒意会冻结自己的眼泪。她成了个移动冰柜，隔绝了所有温暖的可能。
“别担心，等我哪天不小心把自己给抖散了，剩下的零件还能废物利用。”裂风的声音带着他一贯的嘲弄，他抬起自己的左手，那只手正在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频率，在实体和一堆像素化的光点之间来回切换，“你看，这手，时不时还能当个闪光弹用，多功能，性价比高。”
他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反而让气氛更加凝重。
古月脸色苍白如纸，为六人铸体，她几乎被抽干了。若非“万物母胎”承担了九成九的负荷，她此刻早己是一抔黄土。她靠着墙，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对生命的重新确认，每一次心跳都感觉像是在撕扯着干涸的河床。
而角落里，刚刚铸就“不洁之躯”的墨影，依旧陷入深度昏迷，像一尊精致而冰冷的黑色雕塑，只有他身边的阴影在以一种违背光学的规律，极细微地蠕动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一个关不紧的火炉，一个移动冰柜，一个随时可能解体的空间大师，一个油尽灯枯的奶妈，一个昏迷不醒的刺客。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不够……”萧烬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刚刚凝聚的身体剧烈颤抖着，那双新生的、本应清澈的眼眸再次渗出两行血泪。他强行睁着眼，瞳孔中没有焦距，只有无数混乱的未来碎片在疯狂奔流：钢铁蜂巢的核心发出刺眼的白光，整座城市的能源如百川归海般被吸入，一个冰冷的倒计时在他灵魂中滴答作响。“不够……时间不够！”
他猛地抬头，血泪划过脸颊，声音因为痛苦和急切而变得尖利：“许诺……她疯了！她提前了‘普罗米修斯’的最终程序！研究院所有的后备能源都在向‘蜂巢’汇集！我们的时间……不是二十西小时……只剩下……六个小时！”
“轰”的一声，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炸开。六个小时，连从这里走到“蜂巢”所在的市中心都不够。
所有希望，似乎都在铸体成功的一瞬间，被宣判了死刑。
就在这片足以压垮心智的死寂中，一声微弱的、带着无尽痛苦的呻吟，从石室的另一个角落传来。
是诺亚。
周先生心中一紧，一步跨到他身边。小小的男孩蜷缩成一团，浑身剧烈地颤抖。七神器之魂的离去，让这个作为“容器”的孩子，彻底暴露在法则的洪流之下。
“爸爸……”诺亚缓缓睁开眼，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远超他年龄的痛苦与混乱。他的小手紧紧抓住周先生的衣角，眼中满是恐惧。
“他们……走了……我的脑子里……好空……”他哽咽着，声音沙哑，“可是，也好吵……好吵啊……”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又仿佛透过父亲，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我能感觉到他们……”他指了指陆烬和北冥雪的方向，“像……像一张又热又冷的毯子，很刺……但还在。”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是“蜂巢”所在的方向，恐惧让他的小脸皱成一团。
“我也能感觉到……那个‘笼子’里的东西……”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像是被无形的寒风吹拂，“它好大，好黑，像一个没有底的洞……它发现我了，爸爸，它在对我笑……那种笑，在我的脑子里，告诉我我们都会死……”
诺亚的身体成了连接两个战场的活体雷达，也成了双方痛苦的接收器。他不仅是他们的“存在之锚”，更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因痛苦而崩溃的“debuff”（负面状态）。
绝望，层层加码，仿佛要将人的脊梁彻底压断。
周先生蹲下身，用那双苍老的手，轻轻擦去诺亚脸上的泪水。他没有说“别怕”，也没有说“会没事的”。
他只是看着自己这支七零八落的“不完美军团”，看着自己痛苦的孩子，然后缓缓地，将继承自那位守望者百年孤寂而磨砺出的冷静，注入到自己的声音里。
“裂风，计算我们到‘蜂巢’的最短空间路径，能节省多少时间。”
“古月，你和墨影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基本战斗力。”
“陆烬，北冥雪，从现在开始，适应你们的新身体，我要你们在抵达战场前，至少能做到不伤到自己人。”
“萧烬。”他最后看向自己的儿子，声音放缓了一丝，“闭上眼，省着点用。我们需要你，在最关键的时候。”
他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丝动摇。那份跨越了一个世纪的沉静，像一根定海神针，强行稳住了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
众人一愣，随即从各自的绝望中被强行拉了出来。
裂风的像素手不再抖动，他闭上眼，脑中开始构建复杂的空间模型。古月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开始尝试凝聚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陆烬和北冥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涩，却也看到了一丝重新燃起的斗志。
周先生站起身，将诺亚轻轻抱在怀里。
“爸爸，我们去哪？”诺亚在他怀里小声问。
周先生望着石室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轻声回答，像是在对诺亚说，也像是在对所有人下达最后的命令。
“我们去，把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