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庆的誓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草原上压抑的狂热。赞同的呐喊、激烈的反对、疑虑的私语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海洋。那位老者不再言语，只是阴鸷地盯着龚庆和苑陶手中的令牌，不知在盘算什么。金凤婆婆脸色铁青，夏柳青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显然龚庆的搅局虽然出乎意料，却也带来了新的“乐子”。苑陶掂量着那枚陈旧的令牌，山羊胡微微颤动，眼神复杂难明，他成了这场疯狂赌约的公证人，无形中也卷入了漩涡的中心。
陈默站在人群边缘，心跳如擂鼓。龚庆的狠绝与心机让他脊背发凉，却也让他看到了机会的缝隙。这场围绕掌门之位的风暴己然升级，神明灵拥有者尚未现身，一个以生命为筹码、目标首指全性最大谜题的“代掌门”赌约己然成型。混乱是阶梯，而龚庆正试图踩着这由无数野心和欲望构成的阶梯向上攀爬。
“必须尽快找到立足点，在各方势力间周旋……”陈默心中警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喧嚣的人群。他需要信息，需要盟友，需要在这片危险的草原上找到属于自己的“锚点”。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被鼎沸人声淹没的异响从聚会外围的阴影处传来。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闷响，夹杂着压抑的痛哼。
陈默的感官本就比常人敏锐，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脱离人群中心，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悄然向聚会边缘的阴影地带走去。
远离了篝火和人声的喧嚣，草原的夜风带着凉意。月光下，一个身影蜷缩在低矮的灌木丛后，身体微微颤抖。
那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形单薄，穿着一身沾满尘土、多处破损的深色衣服，显得风尘仆仆。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右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裤管被撕裂，露出下面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周围甚至能看到金属的反光——似乎他的小腿部位嵌入了某种复杂的机械装置，此刻装置的一部分己经变形损坏，尖锐的金属边缘深深刺入了皮肉。
少年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和恐惧，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去，牵动了伤口，让他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牙关紧咬才没叫出声。
陈默停下脚步，没有贸然靠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平静地打量着对方。少年身上没有明显的全性标志，气质也与那些肆意张扬的全性门人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个误入狼群的迷途羔羊，带着一种技术宅般的狼狈和因剧痛而生的脆弱倔强。
“你是谁？怎么伤的？”陈默的声音不高，在夜风中显得很清晰。
少年死死盯着陈默，眼神中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喘息着，没有回答。他似乎在判断陈默的意图，是敌是友。
陈默的目光落在少年腿上那奇特的机械装置上，眉头微皱：“这装置……不像是普通物件。你是‘天工堂’的传人？”他想起了异人界以机关术闻名的流派。
少年瞳孔微缩，显然被陈默一口道破来历惊到了，但他依旧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只是用充满戒备的眼神回应。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陈默心中念头急转。一个受伤的、疑似天工堂门下的少年，出现在全性聚会的外围，这绝非偶然。是逃难至此？还是另有目的？他身上带着伤，又明显对全性充满恐惧，这或许是一个切入点。
“聚会中心现在乱成一团，没人会注意到这里。”陈默指了指远处篝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方向，“你的伤很重，那东西嵌在肉里，不处理会废掉你的腿，甚至感染致命。”他的语气平静，不带威胁，只是在陈述事实。
少年闻言，眼神剧烈波动，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小腿，恐惧之色更浓。他当然知道伤势的严重性，只是对陌生环境和不怀好意者的恐惧压倒了对伤势的担忧。
“我不是全性的人。”陈默看出了他的顾虑，主动表明身份，虽然这身份目前也模糊不清，“我叫陈默，和你一样，算是……旁观者？或者，想找机会的参与者。”他自嘲地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我对你没恶意，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立刻离开。”
陈默的话坦率得近乎冒险，但也透露出一种奇特的真诚。他站在原地，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等待少年的决定。夜风吹动草叶，远处全性众人的争吵声隐隐传来，更显得此处的寂静与紧张。
少年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看看陈默，又看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腿，再听听远处让他心惊肉跳的喧嚣。求生的本能和对剧痛的恐惧终于压过了极度的戒备。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挣扎，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嘶哑声音，像是默许。
陈默松了口气。第一步，成了。
他不再犹豫，快步上前，在少年身边蹲下。近距离观察，那伤口的狰狞和嵌入皮肉的金属碎片更加触目惊心。少年身体紧绷，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显然对陈默的靠近依然充满紧张。
“忍着点，会很痛。”陈默低声说。他调动起体内温和的炁，缓缓覆盖在双手之上。他并非专业的医者，但异人的炁本身就有滋养、安抚甚至一定程度促进愈合的功效，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先用炁探查一下那机械装置的结构和嵌入的深度，以及周围血管神经的状况，避免二次伤害。
他的炁如同最轻柔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周围。少年身体猛地一颤，但陈默炁中蕴含的温和与稳定感似乎稍稍缓解了他的紧张。陈默眉头紧锁，那装置的结构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密复杂，损坏的金属碎片如同倒刺般深深钩在肌肉和肌腱上，强行拔出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得先固定住主体，一点一点清理碎片……”陈默迅速做出判断。他需要工具，需要干净的布，需要水……这些在全性聚会的荒郊野外都是难题。
“你……懂这个？”少年忍着痛，声音嘶哑地问，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微弱的希望。
“略懂一点自保和应急处理。”陈默一边专注地用炁护住伤口周围重要的组织，一边回答，“你的‘…’……怎么会伤成这样？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少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也许是陈默此刻专注救人的态度，也许是那温和炁流带来的奇异安抚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叫林渊，不是……不是天工堂的核心弟子……只是个……外围的……学徒。这‘千机引’……是我自己……偷偷改装的……试验时……失控爆炸了……碎片……”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和恐惧：“……逃出来……慌不择路……听说这边有……很多人聚集……想……想找个地方躲躲……没想到……是……全性……”说到“全性”两个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颤抖。
陈默了然。一个因实验事故受伤、误入险地的技术学徒。身份不高，但能接触到天工堂的技术，哪怕只是外围，其价值也不言而喻。尤其是在这龙蛇混杂的全性聚会里，一个精通机关术的人，无论是作为盟友还是获取信息的渠道，都弥足珍贵。
“林渊……”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手上动作不停，“遇到我，算你运气。全性那帮疯子现在自顾不暇，顾不上找你麻烦。我先帮你稳住伤势，等离开这里再想办法彻底处理。”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小心地用炁浸润（模拟清洁效果），开始尝试包裹固定伤口暴露的金属主体部分，并清理一些浅表的碎片。
林渊痛得浑身冷汗首冒，牙关咯咯作响，但强忍着没有挣扎。他看着陈默专注而沉稳的侧脸，眼中警惕依旧，但那份极度的恐惧似乎消退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痛苦、疑惑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帮我？”他艰难地问出心底最大的疑问。
陈默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吕良因痛苦而扭曲却依然带着执拗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弧度：“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该死在这里的样子。而且，”他目光扫过林渊腿上那奇特的装置，“一个懂点‘炼器’门道的伙伴，在这鬼地方，总比孤身一人强，不是吗？”
伙伴？林渊愣住了。这个词对他这个刚经历背叛（实验失败被同门排挤）、又误入狼窝的学徒来说，陌生得有些讽刺。但陈默的话，却像一根微弱的稻草，在他濒临绝望的深渊前，轻轻飘落。
远处，全性关于龚庆赌约的争吵声浪似乎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隐隐传来苑陶试图维持秩序的呵斥。而在这喧嚣与混乱的阴影边缘，一次基于求生本能和利益考量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结识”，悄然发生。
陈默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处理伤口，心中暗忖：龚庆掀起了惊涛骇浪，而自己，或许可以先在这混乱的边缘，抓住一条意外落水、却可能带来惊喜的小鱼。新的“伙伴”林渊，能在这场围绕掌门和甲申之密的旋涡中，扮演什么角色呢？他的价值，才刚刚开始显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