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晨雾裹着江面湿气,将龙江港浸成一幅朦胧的水墨。陆明渊踩着湿漉漉的跳板登上宝船,船身甲板的柚木纹理里还嵌着昨夜的雨珠,在朝阳下泛着细碎的光。桅杆上的十二面黄龙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他肩头时,带着咸腥的江水气息。
“新来的医官?” 粗犷的嗓音从背后传来。陆明渊转身,见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扛着整根檀木梁,腰间鲨鱼皮刀鞘随着步伐撞出闷响。那人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犬齿:“我叫王勇,管船上的修缮。昨儿听老周说,你带着本会发光的医书?”
陆明渊瞳孔微缩,握紧怀中包袱。那本被撕毁的波斯医典残页,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不过是些普通医书。” 他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孩童般的嬉笑。抬头望去,桅杆横木上倒挂着个灰衣少年,赤足勾着绳索,怀中抱着个青铜浑天仪:“说谎!昨儿我在你宅子里,亲眼见着火光里飞出蓝蝴蝶!”
“阿七!没规矩!” 白发老者拄着星象杖踱来,杖头缀着的二十八宿玉坠叮当作响。他上下打量陆明渊,浑浊的眼中突然闪过精光:“老朽周满,观星象的。小友印堂隐现紫气,却又蒙着层黑雾 —— 这趟海路,怕是凶吉难测。”
甲板突然剧烈晃动,远处传来号子声。陆明渊扶住船舷,看着三艘装满丝绸瓷器的补给船缓缓靠泊。人群中,一个戴面纱的波斯商人引起他注意 —— 那人腰间挂着的铜铃,与父亲医典插图里的驱魔铃一模一样。
“看什么呢?” 王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压低声音,“那是哈立德,做香料生意的。不过听说他上个月刚给宫里送了份‘天外奇药’,吃了的人都疯言疯语...” 他的话被一阵铜锣声打断,郑和的亲卫高声传话:“所有头目,后舱议事!”
议事舱内弥漫着龙涎香,红木长案上摊着泛黄的《针经指南》。陆明渊刚落座,便见陈鹤年冷笑入座:“陆医正这位置,怕是坐不安稳吧?听说令尊书房里搜出了妖邪文书?”
“陈院判消息倒是灵通。” 陆明渊指尖划过案上的银针,“不过比起查抄故去之人,您不如多操心船队的药材储备。我听说,太仓运来的肉豆蔻有三成都霉变了?”
舱内气氛骤然紧张。郑和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展开一卷羊皮地图:“此次航线新增阿丹国。但半月前,有商船在古里附近海域发现怪事 —— 海水变成血红色,捞出的鱼都长着人脸。” 他目光扫过众人,“陆医正,你对番邦异症颇有研究,怎么看?”
陆明渊想起昨夜在废墟中捡到的残页,上面画着长着鳃的人形生物。“或许是海中毒素所致。” 他顿了顿,“但学生恳请先彻查船队药材,若真有霉变药材入库,未等遇见海怪,疫病便会先在船上蔓延。”
散会后,陆明渊在药房清点药材。月光透过舷窗洒在药柜上,当归与血竭的气息混着海水咸味,让他莫名心悸。突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他猛地转身,却见哈立德正将个陶罐藏入袖中。
“这是波斯的安息香,安神助眠。” 哈立德摘下面纱,露出鹰隼般的眼睛,“陆医官,你父亲没和你说过‘青铜契约’?” 他凑近时,陆明渊闻到一股腐肉气息,“二十年前,他和我主人在霍尔木兹做过一笔交易,用半张面具,换了...”
话音未落,甲板突然传来惊呼。陆明渊冲出去,见阿七瘫坐在地,怀中浑天仪裂痕遍布。少年脸色惨白:“有... 有东西从海里爬上来了!” 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月光下的江面泛着诡异的磷光,数十个黑影正扒着船舷缓缓升起。
王勇抽出弯刀,刀刃却在发抖:“鲛人... 真的有鲛人!” 黑影露出水面的瞬间,陆明渊倒抽冷气 —— 那分明是具具泡得发胀的尸体,皮肤呈诡异的青蓝色,指甲长如利刃,脖颈处还缠着半截生锈的锁链。
“莫慌!” 郑和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他手持宝剑,剑尖挑起一盏油灯,“这些是水鬼,用雄黄酒便可驱...” 话未说完,最近的尸体突然暴起,利爪首取郑和咽喉。千钧一发之际,陆明渊抄起药臼砸去,雄黄粉末扬起的瞬间,尸体发出刺耳的尖啸,坠入江中。
江面重归平静,唯有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郑和凝视着陆明渊,目光复杂:“你似乎早有预料?”
陆明渊摸向怀中的残页,上面用血画着相同的怪物。昨夜的纵火者,哈立德的诡异言行,还有郑和隐瞒的真相... 种种线索在他脑中交织。“学生只是略通药理。” 他低头时,瞥见哈立德正混在人群中冷笑,袖口露出半截青铜锁链,与水鬼颈间的锁链如出一辙。
夜深后,陆明渊悄悄潜入哈立德的舱室。月光从舷窗斜照进来,映出满地狼藉 —— 木箱里装满发霉的药材,正是本该运入船队药房的货物。而在角落的暗格里,他发现了半卷残破的波斯文手稿,开篇第一句便让他浑身发冷:“当青铜面具重聚,深海的守门人将苏醒。”
突然,身后传来锁链滑动声。哈立德倚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枚青铜铃铛:“聪明的孩子。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摇动铃铛,陆明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昏迷前,他听见哈立德对着暗处低语:“禀报主人,钥匙己经到手,就等他自愿交出另一半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