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沉淀在空旷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规律得如同垂死者的心跳。苏晚躺在柔软的丝绒牢笼中,眼睛在黑暗里睁得很大。脸颊和手臂伤口的刺痛感己经麻木,小腹深处那持续的坠胀感在药物作用下也变成了模糊的钝响。但精神却异常清醒,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赵队长浴血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中闪回。金属骨架嵌入血肉的闷响,鲜血汩汩涌出的暗红,还有那双最后死死锁住她、带着命令意味的涣散瞳孔…冰冷的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交织,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那个如同钢铁机器般冷酷无情的男人,为什么会用命换她的命?仅仅因为她是沈聿“收藏”的“物品”?还是…别的什么?
思绪纷乱如麻。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左手隔着薄薄的睡衣,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生命的脉动微弱却顽强。沈聿最后出现在门口时,那个复杂难辨的眼神…疲惫、困惑、阴郁,甚至一丝难以捕捉的后怕…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漾开圈圈疑虑的涟漪。
他…也会害怕失去吗?害怕失去什么?这个被他视为“来历不明”的胎儿?还是…别的?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苏晚狠狠掐灭。荒谬!沈聿那种人,怎么会有“害怕”这种情绪?他只有掌控和评估。赵队长的牺牲,恐怕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件需要评估损失价值的“事故”。
窗外的天色,在苏晚纷乱的思绪中,由浓黑逐渐转为一种压抑的灰蓝。黎明前的微光吝啬地透进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条冰冷的光带。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苏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刺猬竖起了所有的尖刺。她警惕地看向门口。
进来的不是沈聿,也不是林医生。是那个面容和善、眼神怯懦的佣人吴妈。她端着托盘,脚步放得极轻,如同怕惊醒什么。托盘上不再是昨天那碗粗糙的白粥,而是一碗熬得软糯粘稠、散发着清甜米香和淡淡药气的粥,旁边放着一小碟温热的牛奶炖蛋,嫩滑得如同凝脂。
“苏…苏小姐,” 吴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南方口音的软糯,眼神依旧躲闪,不敢看苏晚,“您…您醒了?吃点东西吧?这…这是沈先生特意吩咐厨房熬的安胎药膳粥,加了红枣、莲子、山药…牛奶蛋也是刚炖好的,最是温补…”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小心翼翼。
安胎药膳?
沈聿特意吩咐?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讽刺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昨天还视她腹中胎儿为“来历不明的东西”,甚至要强行注射药物控制她的身体,今天就送来了“安胎药膳”?这算什么?打一棒子再给一颗裹着糖衣的毒药?还是…一种更隐晦、更可怕的掌控?
“拿走。” 苏晚的声音冰冷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她别开脸,不去看那碗散发着香气的粥。胃里因为药物的压制暂时平静,但灵魂深处对这种“关怀”的恶心感却汹涌澎湃。
吴妈脸上的表情更加局促不安,双手绞着衣角:“苏小姐…您…您多少用一点吧?您身子虚,又受了惊吓…沈先生他…他昨晚在手术室外守到很晚…”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多说,声音越来越小。
手术室外?
沈聿在赵队长的手术室外守到很晚?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沈聿…会为赵队长守夜?那个冷酷的、视万物为价值的收藏家?赵队长在他眼里,难道不只是个“有用的工具”?
一丝极其微弱的、荒谬的念头再次闪过。但立刻被她强行压下。沈聿的行为,永远无法用常理揣度。守夜,也许只是评估“工具”的损耗程度罢了。
“我说了,拿走。” 苏晚的声音更冷,带着一种疲惫的决绝。
吴妈看着苏晚冰冷抗拒的侧脸,又看了看那碗热气渐消的药膳粥,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托盘,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苏晚一人。空气里残留着药膳粥的清甜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诞氛围。沈聿的“关怀”,比他的暴怒更让她心寒。
时间在寂静和身体的钝痛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灰蓝色褪去,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铅灰。雨似乎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玻璃。
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是林医生。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深色套装,表情如同精密的仪器,毫无波澜。她身后跟着推着医疗车的护士。
“苏小姐,早。” 林医生的声音平稳无波,“今天感觉如何?小腹还有坠痛感吗?”
苏晚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冰冷戒备。她不会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林医生对她的沉默习以为常。她示意护士放下医疗车,自己走到床边,拿起记录板:“根据沈先生的指示,今天需要为您进行一次详细的超声波检查,评估胎儿发育情况,并采集必要的生物样本。”
超声波?评估胎儿?采集样本?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进苏晚的神经!沈聿!他终于要动手了!他要开始“鉴定”他的“样本”了!所谓的“安胎药膳”,不过是麻痹她的前奏!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冲垮了苏晚强装的镇定!她猛地坐起身,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声音因为极致的抗拒而尖利扭曲:“不准!不准碰我的孩子!我不做检查!更不准你们采集任何样本!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林医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不耐烦,但语气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平稳:“苏小姐,请您冷静。超声波检查是无创的,对胎儿无害。采集样本也只是常规的孕期监测,包括血常规、尿常规等,是为了确保您和胎儿的健康…”
“健康?!” 苏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沈聿会在乎健康?!他只在乎那份该死的亲子鉴定!你们是他的走狗!你们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抽羊水?!还是更恶毒的手段?!我告诉你们!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碰它一下!”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双手死死护住小腹,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眼神疯狂地扫视着西周,寻找着任何可以抵抗的东西。
林医生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看着苏晚歇斯底里的样子,又想起昨天那场混乱和赵队长的重伤,眼神中的不耐和冰冷终于不再掩饰。她拿出通讯器,声音带着一丝冷厉:“赵队…抱歉,吴助理。苏小姐情绪失控,拒绝配合检查。需要安保协助。”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赵队长(他还在生死线上挣扎),而是另一个同样面无表情、身材魁梧的保镖头目,带着两个手下。
“按住她。” 新头目的声音冰冷生硬。
两个保镖立刻上前,动作迅捷而粗暴!如同捕捉猎物的猛兽,一人轻易地钳制住苏晚挥舞挣扎的双臂,另一人则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和双腿!巨大的力量差距下,苏晚瞬间被死死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放开我!畜生!沈聿的走狗!别碰我!别碰我的孩子!” 苏晚发出绝望凄厉的嘶吼!泪水混合着屈辱和恐惧汹涌而出!身体拼命扭动,却如同蚍蜉撼树!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医生拿着冰冷的耦合剂和超声探头,面无表情地靠近!
冰冷的凝胶涂抹在她的小腹上!那触感如同毒蛇舔舐!
“不——!!!” 苏晚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低沉压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声音,猛地从门口传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
是沈聿!
他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深灰色的家居服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冷峻,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瞬间扫过房间内混乱的场面,最后死死定格在被死死按住、满脸泪痕绝望、小腹上涂抹着耦合剂的苏晚身上!
他的目光,在触及苏晚那只被保镖粗暴钳制、依旧徒劳挣扎着想护住小腹的手时,瞳孔几不可察地猛然一缩!随即,一股滔天的怒火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爆发出来!那怒火并非针对苏晚,而是如同狂暴的飓风,狠狠砸向那个新上任的保镖头目和林医生!
“谁允许你们碰她的?!” 沈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他大步走进房间,强大的气场让按住苏晚的保镖都下意识地松了些力道。
新头目脸色微变,连忙垂首解释:“沈先生,林医生需要给苏小姐做超声波检查,但苏小姐抗拒,情绪激动,我们只是…”
“抗拒?” 沈聿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讥讽!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狠狠刺向林医生,“林医生,我昨天是怎么交代你的?!‘确保无恙’!这就是你确保无恙的方式?!用强?!把她当犯人一样按住?!”
林医生面对沈聿的滔天怒火,脸色也微微发白,但依旧维持着专业性的冷静:“沈先生,超声波检查是必要的。苏小姐的剧烈抗拒会干扰检查结果,甚至可能因动作幅度过大而伤及自身和胎儿。安保介入是标准流程,为了安全…”
“安全?!” 沈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怒火,“赵刚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就是因为他在火场里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安全’!你们呢?!你们就是这样‘确保安全’的?!在她最恐惧的地方,用最粗暴的手段,去碰她最想保护的地方?!”
他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房间里每一个人的心上!林医生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新头目和保镖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沈聿不再看他们,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床上。苏晚依旧被按着,但钳制的力道己经松了许多。她停止了挣扎,只是睁着一双盛满泪水、绝望和巨大惊愕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暴怒雄狮般的男人。他在…为她发怒?指责他的手下…伤害了她?
沈聿一步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他冰冷的视线扫过那两个还按着苏晚的保镖,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手,拿开。”
没有任何犹豫!两个保镖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
苏晚的身体骤然一松,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瞬间席卷了她。她蜷缩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沈聿的目光落在她小腹上涂抹的耦合剂上,眉头紧紧锁起。他忽然俯下身,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他竟伸出自己的手,用他那昂贵的、骨节分明的手掌,极其粗暴地、甚至带着一丝厌恶地,抹去了苏晚小腹上那冰冷的凝胶!他的动作很用力,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烦躁,指腹刮过苏晚的皮肤,留下几道微红的痕迹。
苏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身体一僵!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都出去!” 沈聿首起身,不再看苏晚,声音冰冷地命令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检查…暂停!”
林医生和新头目如蒙大赦,带着护士和保镖,迅速无声地退了出去。沉重的房门再次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沈聿和苏晚。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的铅块。沈聿背对着苏晚,站在床边。高大的背影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微微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房间里残留着耦合剂被粗暴抹去后的黏腻感,以及苏晚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沈聿缓缓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刚才的暴怒,而是恢复了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幽深和复杂。他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如同受伤小兽般的苏晚,看着她小腹上被他抹出的红痕,看着她眼中交织的恐惧、屈辱和巨大的茫然…
他的薄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死紧。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扼住。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艰涩的沙哑嗓音,极其突兀地开口问道:
“你…”
他的目光,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锁住苏晚惊惶的眼睛。
“…很害怕那个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