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带来瞬间的锐痛,随即是更汹涌、更沉重的麻木感。林医生推注药液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苏晚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像一尊失去提线的木偶,任由那冰凉的液体在血管里奔腾,迅速蚕食着她的意识。
林医生看着迅速陷入昏睡的苏晚,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懈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她摘下口罩,露出的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未褪的惊悸。她的目光落在苏晚安静的面容上,停留了几秒,眼神复杂难辨——有职业性的审视,有后怕的余悸,更深处,似乎翻涌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怜悯?
“无知才是福气…” 她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叹息。指尖无意识地着空了的注射器,眼神却飘向门口沈聿消失的方向,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沉重压抑、带着痛苦挣扎的余威。她迅速收拾好器械,动作恢复了专业性的麻利,但眉宇间的凝重却挥之不去。
苏晚的意识沉入了粘稠的黑暗深渊。
但这黑暗并非全然死寂。镇静剂的药效像一层厚重的冰盖,压制着她的思维和行动,却无法完全冻结她心底那簇名为“真相”的火焰。冰盖之下,暗流汹涌。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如同沉船遗骸,在意识的海床上漂浮、撞击。
*绿光…冰冷的珍珠…沈聿痛苦按着太阳穴的手…林医生眼中爆发的恐惧…*
*“离他远点…靠近光源的时候…”*
*“控制器…样本…稳定性…”*
*赵队长嘶哑的“走”…燃烧的火焰…砸落的水晶灯…那颗微小的、恶魔之眼的珍珠…*
这些碎片在药物的作用下扭曲、放大、互相碰撞,发出无声的尖啸。它们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网,中心牢牢锁定着那颗镶嵌在腕表上的莹白珍珠。它在黑暗中悬浮着,时而流转着幽冷的绿芒,像一颗诡异的星辰,指引着通往深渊的路径。
不知过了多久,冰盖似乎被一股内在的、顽强的力量顶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苏晚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后挣扎着上浮的气泡,艰难地突破了一层粘稠的阻碍。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她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而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她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冰凉——不是来自空气,而是来自身下。她似乎没有被送回原来的病房,而是躺在一张更窄、更硬的移动病床上?身体被束缚着,柔软的绑带固定着她的手腕和腰腹,确保她无法挣扎移动。
昏暗的光线。不是无影灯那种惨白,也不是病房里那种柔和的暖黄,而是一种…幽冷的、如同月光透过深水般的蓝绿色调。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消毒水味,还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被加热后的微焦气息。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似乎是某个医疗观察室或者…隔离舱?墙壁是光滑的、毫无装饰的冷灰色合金板,反射着幽暗的光。头顶有光源,但被厚厚的磨砂罩覆盖着,只能透出朦胧的光晕。角落里隐约可见一些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复杂仪器轮廓,线条冷硬,充满了非人性的科技感。
*这是哪里?*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苏晚混沌的意识里升起。沈聿把她关进了更隐秘的地方?因为她的试探?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压抑痛苦的呻吟声,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断断续续地穿透了隔音良好的墙壁,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被强行压抑的、如同野兽困在牢笼般的痛楚!
是沈聿!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仅存的意识瞬间被这声音攫住!她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敢再转动,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听觉上。
呻吟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伴随着沉重的、仿佛在忍耐巨大压力的喘息。那绝不是伪装!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痛苦嘶鸣!
紧接着,是林医生刻意压低的、带着紧张和安抚的声音传来,隔着墙壁,有些模糊,但关键的字眼却异常清晰:
“…沈先生,放松!我知道很痛…坚持一下…这次波动太剧烈了…‘控制器’的信号非常不稳定…”
“…不能…不能让它失控…样本…样本状态监测显示…”
“…我会加大稳定剂的剂量…您忍耐一下…很快就过去了…核心温度不能再升高了…”
“…珍珠…核心温度…压制住…”
*控制器!信号不稳定!核心温度!珍珠!压制!*
这些破碎的词句,如同带着高压电流的碎片,狠狠刺入苏晚勉强清醒的意识!每一个词都指向那个冰冷的、她正在竭力拼凑的真相!
沈聿的痛苦,果然和那颗珍珠有关!那东西是“控制器”?它在发送信号?它在影响沈聿的“核心温度”?林医生在给他注射“稳定剂”进行压制?
巨大的寒意和惊悚感瞬间淹没了苏晚!她终于窥见了冰山狰狞的一角!沈聿,这个冷酷的看守者,这个强大的施暴者,他自己,竟然也是一个被某种可怕科技束缚、折磨的囚徒!那颗珍珠,既是沈静仪权力的象征,更是操控沈聿的刑具!
隔壁房间的痛苦呻吟陡然拔高,变成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嘶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炸裂!随即是重物撞击在墙壁上的沉闷声响!
“沈先生!” 林医生的惊呼带着失控的恐惧。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仪器警报声,尖锐而短促,像濒死的尖叫!然后,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晚躺在冰冷的束缚床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抑制住自己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隔壁发生了什么?沈聿…怎么样了?他失控了?被“压制”住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隔壁传来了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门锁开启的声音。沉重的合金门被推开,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林医生走了进来。
她的样子让苏晚心头一凛。林医生脸色惨白如纸,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皮肤上。她的白大褂有些褶皱,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脖颈处一道不太明显的、像是被什么抓过的红痕。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时的冷静克制,而是充满了惊魂未定、极度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空的注射器,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她径首走到苏晚的床边,脚步有些虚浮。她没有看苏晚的眼睛,目光落在束缚带上,似乎在确认它们是否牢固。
“你醒了。”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冷硬。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因为药物和恐惧而显得格外幽深、格外安静的眼睛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询问,没有挑衅,只有一片死寂的、洞悉一切的冰冷。
林医生似乎被这眼神刺痛了。她猛地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积攒力气。她拿起旁边一个连接着导线的、冰凉的金属贴片,动作有些僵硬地想要贴在苏晚的太阳穴上。
“例行监测脑电波。” 她干巴巴地解释,声音空洞。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苏晚皮肤的瞬间,苏晚用尽全身残留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声音虚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淬毒的寒意:
“裂痕。”
林医生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晚!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
裂痕!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词?!这是沈聿在极度痛苦和混乱中,意识深处反复挣扎嘶吼出的呓语!是形容他精神壁垒上出现的、如同瓷器开片般致命缝隙的绝望自述!
苏晚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林医生瞬间崩塌的伪装和无法掩饰的骇然。
“他身上的裂痕…很深了,对吗?” 苏晚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医生紧绷的神经上,“那颗珍珠…就是锤子?”
林医生手中的金属贴片,“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看着苏晚,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彻底的空洞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绝望。
“你…你到底…” 她的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苏晚平静的目光,像一把无形的解剖刀,将她竭力维护的秘密、将沈聿挣扎的痛苦、将那颗珍珠代表的恐怖真相,一层层血淋淋地剥开!
苏晚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束缚带允许的极小范围内,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食指。
指尖,在身下冰冷的金属床沿上,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画了一个符号。
一个完整的、代表着“珍珠”的圆。
然后,在圆的中心,用力地、刻下了一道深深的、代表“裂痕”的首线。
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林医生死死盯着那个被苏晚指尖划出的、在幽光下若隐若现的“裂痕之圆”,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真相,如同从深渊中爬出的怪物,用它冰冷粘稠的触手,缠绕住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苏晚耗尽了力气,指尖的刺痛让她再也无法维持清醒。沉重的黑暗再次席卷而来,将她拖回镇静剂的深渊。但在沉沦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林医生瘫坐在冰冷地面上的、彻底崩溃的身影。
以及,自己指尖下,那个代表着毁灭与操控的、裂开的圆。它无声地躺在幽暗的光线下,像一个冰冷的预言,一个即将崩断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