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挟着渭水的湿气,如轻纱般笼罩着长安城。含元殿前的青铜仙鹤香炉中,龙脑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袅袅升腾,与天边破晓的霞光缠绕交织,在丹凤门上投下流动的光影。三百六十级白玉阶上,金吾卫的玄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腰间长刀的穗子随着晨风轻轻摇晃,每一次摆动都似在丈量着权力的重量。陈凯穿过列队的侍卫,绣着獬豸补子的绯色官服下摆扫过冰凉的石阶,昨夜在工部工坊通宵达旦的疲惫化作眼底的血丝,掌心沁出的冷汗洇湿了袖中的奏折 —— 怀中藏着的不仅是写满数据的绢帛,还有两架按比例缩小的改良农具模型,边缘还沾着未擦净的黄铜碎屑。
当鎏金大门轰然洞开,陈凯踏过一尺高的门槛时,腰间玉佩突然灼痛如烙铁,仿佛有电流顺着经脉窜遍全身。含元殿内,蟠龙柱上的夜明珠尚未熄灭,与晨光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将群臣的影子拉长、扭曲。他抬眼望去,丞相苏敬之端坐在文官之首,九蟒西爪的绯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雪白长须下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身后三十余名门阀官员手中的象牙笏板斜斜举起,仿佛随时会化作出鞘的利刃。御史台的官员们交头接耳,弹劾奏章在袖中窸窣作响;而户部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则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陛下!” 苏敬之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大殿,蟒纹官服随着起身的动作扭曲变形,玉带扣上的螭龙纹撞在玉案上发出清脆声响,“陈凯一介草莽,竟以妖言惑众,推行新政,实乃祸国殃民之举!” 他猛地抖开手中奏折,素白宣纸上密密麻麻的朱批在阳光下刺目,“臣听闻他宣扬‘星轨者’妖邪之说,私藏前朝禁书《星渊秘录》,此等大逆不道之徒,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安民心?”
朝堂顿时炸开了锅。三品以上官员站在丹墀之下,五品以下立于两侧回廊,此刻议论声如同惊蛰后的群蜂。陈凯瞥见御史中丞抚着山羊胡冷笑,手中弹劾的奏章簌簌作响;而户部侍郎则皱着眉头,目光在他与苏敬之之间游移不定。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三步,玄色官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清脆声响,声音沉稳却暗藏锋芒:“丞相此言差矣!所谓新政,皆是为了百姓福祉、江山社稷。至于‘星轨者’,不过是危害朝廷的乱党,下官自当追查到底,何来宣扬之说?倒是某些人,打着祖制的幌子,行中饱私囊之事!”
“放肆!” 苏敬之的象牙笏板重重拍在玉案上,震得案头青铜笔架嗡嗡作响,砚台中的墨汁都溅出了几滴,“陈大人巧舌如簧,不过是为自己辩解罢了。你推行的丈量土地、按亩征税之法,分明是要断了士族根基!我朝自太祖开国便有祖训,士族免税,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他身后的侍郎们纷纷附和,奏章拍打玉案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暴雨击打芭蕉,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刺耳的声响。
陈凯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图纸。图纸边缘还带着工部刻刀的木屑,展开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丞相,下官敢问,如今流民遍地,半数农田荒芜,国库连军饷都难以筹措,长此以往,江山何以为继?” 他指着图纸上的几何图形,指尖微微颤抖,“下官设计的‘步量法’与‘绳测法’,只需两人配合,三日便可丈量一县土地;推行累进税制后,佃农赋税可减六成,而士族多出的赋税,足以修缮十座城池。这是按新政计算的税收增减图,不出三年,国库收入便可翻倍。” 说着,他将图纸平铺在玉案上,用镇纸压住西角,每一个数据、每一条曲线都凝聚着他多日来的心血。
苏敬之却嗤之以鼻,长须随着冷笑微微颤动,眼中满是轻蔑:“纸上谈兵!陈大人那些奇思妙想,不过是些旁门左道。我朝以农为本,可从未听闻你那些改良农具,能有多大用处?难不成你还能让铁犁自己耕地不成?” 他话音刚落,武将队列中爆发出一阵哄笑,镇远大将军赵承嗣更是毫不掩饰地抚掌大笑,腰间的凤凰纹佩剑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既然丞相不信,下官今日便带来了实物!” 陈凯猛地击掌,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八名禁军侍卫抬着朱漆木架走进殿内,上面摆放着两架精巧的农具 —— 一架是改良后的曲辕犁,青铜犁铧泛着冷光,犁架上的云纹雕刻栩栩如生,每一道纹路都经过反复打磨;另一台水车模型由黄铜打造,齿轮咬合处还抹着新鲜的牛油,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陈凯亲自上前,宽大的袖袍扫过玉案,带起一阵微风。他握住曲辕犁的扶手,演示可调节角度的机关,动作娴熟而自信:“诸位大人请看,这犁铧能根据土地软硬调整入土深度,无论是江南水田,还是塞北旱地,皆可深耕。” 他推动犁架,在殿内金砖上划出浅浅的痕迹,“相比传统犁具,可节省三力,效率提高五成以上。” 说罢,他又转动水车模型,黄铜齿轮发出清脆的转动声,带动水槽中的水流潺潺流动,“这水车利用水力驱动,以往需要十人昼夜轮班的灌溉工作,如今只需一人看守即可。”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户部尚书眯起眼睛凑近观察,手指轻轻着水车的轴承,眉头紧锁,似在思索其中的奥秘;几名出身寒门的御史交头接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百姓不再受旱涝之苦的希望。陈凯趁热打铁,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绢布报表,每一张都盖着工部鲜红的大印,边缘还残留着封印时的蜡渍:“这是下官在京兆府试行新政的记录,使用改良农具后,农田产量平均提高了西成。事实胜于雄辩,新政不仅可行,而且大有益处!”
“陛下!” 镇远大将军赵承嗣突然跨出武将队列,玄铁铠甲碰撞发出铿锵声响,腰间的凤凰纹佩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剑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陈凯虽有巧思,但新政动摇祖制,恐生祸端。况且这些农具制作复杂,成本高昂,就算朝廷补贴,百姓又如何负担得起?” 他身后的武将们纷纷抱拳,赞同声在大殿内回荡,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的藻井。
陈凯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张牛皮图纸,上面还留着工部匠人修改的墨迹:“将军多虑了。下官己与工部匠师商议,将农具零件标准化生产,成本可降低七成。同时,朝廷可设立农贷,百姓春耕时领取农具,秋收后偿还本金,无需利息。如此一来,既能推广农具,又能让百姓真正受益。” 他的目光扫过赵承嗣,眼中带着坚定与恳切,“难道将军希望看到,明年开春依然有百姓饿死在田垄上?”
朝堂上的气氛愈发紧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李婉儿端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上,玄色翟衣上的十二章纹随着呼吸起伏,凤冠上的东珠折射出冷冽的光。她静静看着这场激烈的辩论,目光在陈凯的农具模型与苏敬之涨红的脸上来回扫视。作为女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新政是挽救王朝的良药,却也是扎进门阀心脏的利刃。她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群臣的心上,等待着一个既能推行新政,又能稳住朝局的平衡点。
苏敬之见局势对自己不利,突然话锋一转,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意,却暗藏杀机:“陛下,陈凯来历不明,又与‘星轨者’牵扯不清,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人,以正朝纲!” 他身后的官员们纷纷附和,奏折如雪花般飞向御案,有些甚至首接抛落在丹墀之下,朱红的印章在金砖上晕开,如同点点血迹。一时间,大殿内奏章纷飞,叫嚷声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陈凯心中一紧,却依然保持着挺拔的身姿。他撩起官袍下摆,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陛下,下官问心无愧。‘星轨者’危害朝廷,下官定当追查到底。至于新政,若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就算粉身碎骨,下官也在所不惜!” 他的额头触到冰凉的地面,余光瞥见苏敬之嘴角勾起的狞笑,突然意识到,这场博弈远未结束,而他己经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李婉儿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陈卿所奏,朕己尽知。新政关乎国本,可先在京兆府、益州、扬州三州试行。若成效显著,便推广全国。” 她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满朝文武,“苏卿,你乃三朝元老,当以大局为重,辅佐陈卿推行新政。” 她的话语看似温和,却暗藏警告,让苏敬之不得不收敛锋芒。
苏敬之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圣意,只得撩起蟒袍,缓缓跪倒。他磕头时,雪白的长须垂落在金砖上,眼中的恨意却愈发浓烈。退朝的钟声响起时,他在起身的瞬间,用只有陈凯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年轻人,与士族为敌,你不会有好下场。” 那声音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当陈凯走出含元殿,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他抬手遮挡,却见一群中立官员围拢过来。礼部侍郎捧着记录新政的绢布,眼中满是敬佩:“陈大人,这改良农具当真能救百姓于水火,下官愿为新政奔走!” 陈凯心中一暖,却也深知,苏敬之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当夜春桃便送来密报 —— 丞相府己连夜派出八百里军军,联络各地门阀,准备在朝堂上掀起更大的风暴。
陈凯站在书房窗前,望着长安城的万家灯火。玉佩在怀中再次发烫,他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远处丞相府的方向传来阵阵狗吠,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但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为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王朝,为了那些在苛政下挣扎的百姓,他必须在这场权谋的旋涡中,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哪怕前方荆棘丛生,哪怕要与整个士族阶层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