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陈曦踏入二爷院落，便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比深秋的晨露更甚。往日里总还能听见几声鸟鸣的庭院，今日却死寂一片。二爷张仲廉背负双手，站在廊下，面沉似水，眼神阴鸷得仿佛能滴出墨来。他脚边的青砖上，散落着几片被碾碎的雪顶寒兰花瓣，显然是盛怒之下的手笔。
“昨晚睡得可好？”二爷的声音沙哑，像是磨砺过的石子。
陈曦心中一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憨厚模样：“回二爷，小的睡得跟死猪似的，一觉到天亮。”
二爷冷哼一声，不再言语。陈曦低眉顺眼地开始打扫，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今日的二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焦躁易怒。老古董幸灾乐祸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孙贼，看来那张纸条威力不小啊。这老狐狸怕是要坐不住了。”
陈曦暗自腹诽：“你倒是看得热闹。”
他注意到，今日院内院外的守卫明显增多了，个个神情肃杀，腰间的刀柄似乎都比往日擦得更亮。路过的仆役们也都低着头，脚步匆匆，生怕触了霉头。整个张府，都笼罩在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
泡好茶送入书房，二爷正盯着一幅山水画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陈曦放下茶盏，正要退下，却被叫住。
“你去账房，跟钱管事说，让他把府内各处，尤其是祠堂和几位长辈院落的灯油、香烛用度，都仔仔细细盘一遍，列个单子给我。今日就要。”二爷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二爷。”陈曦领命。又是查用度，这张家是真要捉襟见肘了？
路上，老古董分析道：“不对劲。查灯油香烛？这当口，他更该关心的是药材和防御。这老小子，怕不是在敲山震虎，或者想引蛇出洞。”
到了账房，钱管事眼下的乌青又深了几分，见了陈曦，勉强挤出个笑容：“胖刘兄弟，又是二爷差遣？”
陈曦将二爷的吩咐一说，钱管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道：“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去盘。只是……府里最近不太平，各处都紧张得很，怕是要多费些工夫。”他说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陈曦，像是在传递什么。
陈曦心中了然，这钱管事是想探探二爷那边的风声。他憨笑道：“可不是嘛，小的早上在二爷院里，都感觉气氛不对。二爷让小的来，小的也不敢多问，赶紧跑腿就是了。”
钱管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胖刘兄弟，你常在二爷身边，若……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望能……唉，总之，万事小心。”
“多谢钱管事提点。”陈曦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从账房出来，陈曦特意绕了点路，经过下人聚集的洗衣房和后厨附近。果然，三三两两的仆妇丫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惊惧。
“听说了吗？西郊别院那边，昨晚又闹鬼了！”
“什么闹鬼，是遭贼了！听说打斗声可大了，死了好几个护院呢！”
“我的天，那别院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这么招贼惦记？”
“嘘——小声点！这事儿可不敢乱说，被管事听见，仔细你的皮！”
更有甚者，连老太爷的病情也被拿出来议论：“老太爷这几日又不好了，请了好几拨大夫，都摇头出来……”
“龙涎香也没了，这可怎么续啊……”
陈曦将这些零碎信息一一记在心里，龙涎香，西郊别院，老太爷病危……张家的天，怕是真的要塌了。
“孙贼，情报不少啊。”老古董嘿嘿一笑，“看来这‘胖刘’的身份，倒是方便你听墙角。”
陈曦没好气：“我这是在为人民服务，搜集敌情。”
回到二爷院落复命时，己近午时。二爷似乎平静了些，正坐在窗边看书，只是眉头依旧紧锁。
“单子呢？”
“回二爷，钱管事说各处盘点需要些时辰，晚些时候才能送来。”
二爷“嗯”了一声，放下书卷，目光转向陈曦：“胖刘，你来府里也有段时日了。这府里的规矩，都清楚了吗？”
陈曦心中一凛，来了！他躬身道：“回二爷，小的愚钝，但二爷和管事们教的规矩，都记在心里，不敢忘。”
“好。”二爷点点头，语气平缓，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祠堂那边，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最为紧要。你下午去一趟，仔细看看那长明灯是否安好，灯油是否充足，香案上的香烛也检查一遍，若有短缺，立刻回来报我。”
陈曦心里“咯噔”一下。祠堂？那里可是他最初“潜入”被发现的地方！二爷让他一个“厨房帮佣”去检查祠堂，这不明摆着有问题吗？
“孙贼，这老狐狸果然没安好心！”老古董的声音带着警惕，“他这是怀疑你了，想看看你对祠堂有什么反应，或者，他料定祠堂那边可能会有动静，拿你当探路的石子！”
陈曦头皮有些发麻，但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只能应道：“是，二爷。小的这就去。”
“去吧。仔细些，别毛手毛脚的。”二爷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书。
走出书房，陈曦感觉后背都有些发凉。这二爷，真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老古董，这祠堂不会真有什么埋伏吧？”
“不好说。但你小子也别太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现在是‘胖刘’，就拿出‘胖刘’该有的样子。他要试探，你就让他试探个够。顺便，用你的《格物小识》好好看看，那祠堂里说不定真有什么猫腻。”
陈曦定了定神，往祠堂方向走去。
张家祠堂位于府邸中轴线的后方，平日里除了特定祭祀日子，人迹罕至。今日，祠堂外围明显多了几名劲装护卫，眼神锐利地盯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陈曦上前，说明是二爷派来检查灯烛的。护卫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才沉声道：“进去吧，手脚麻利些，别乱碰东西。”
“是是是，小的明白。”陈曦点头哈腰，走了进去。
祠堂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幽幽地亮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陈旧木料的味道。一排排的灵位静静地立在供案上，平添了几分阴森肃穆。
陈曦按照二爷的吩咐，先是走到供案前，仔细查看每一盏长明灯的火苗和油量，又检查了香炉和烛台。他表现得极为认真，甚至还用手指沾了点灯油闻了闻，一副生怕出错的憨厚模样。
暗地里，他早己悄然运转《格物小识》。祠堂内的能量场比之前更加混乱，除了原有的“滞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新鲜的、微弱的法力波动残留，以及一种……极淡的血腥味？
“孙贼，注意左边第三排灵位下面！”老古董突然出声。
陈曦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排灵位下方的地面，似乎比别处干净一些，但仔细看，在灵位底座与地面连接的细小缝隙里，似乎卡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布料纤维？颜色很深，像是夜行衣的料子。
他不敢多看，继续检查着。当他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假装整理散落在地上的蒲团时，眼角余光瞥见墙角一尊石狮子底座下，似乎有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被巧妙地擦拭过，但并未完全清除干净。
“有发现，但不能动。”陈曦心道。这些痕迹太明显，更像是故意留下的。
他仔仔细细将整个祠堂“检查”了一遍，确认灯油充足，香烛也都有备份，这才躬身退了出来。
回到二爷书房，陈曦将情况一一禀报，重点强调了灯油充足，香烛无缺，自己还特意多添了些灯油。对于那些“发现”，他只字未提。
二爷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做得还算仔细。”
他顿了顿，又问道：“祠堂里，可有什么异样？”
陈曦心中一紧，低头道：“回二爷，小的眼拙，没看出什么异样。就是……就是感觉祠堂里比往日更……更阴冷些，许是天气的缘故。”他故意说得含糊，像个被阴气吓到的小厮。
二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明，最终挥了挥手：“下去吧。明日照旧。”
“是，二爷。”陈曦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了出来。
回到那间熟悉的下人房，陈曦一屁股坐在床板上，长长舒了口气。这一天，简首比连轴转做三天菜还累。
“孙贼，可以啊！这老狐狸的试探，算是被你糊弄过去了。”老古董赞道，“不过，祠堂里的那些痕迹，你怎么看？”
陈曦皱眉：“不好说。那些痕迹，太刻意了，像是故意留给我看的。或许是二爷在试探我会不会主动上报，也或许是那黑影故意留下的，想嫁祸给谁，或者扰乱视听。”
“嗯，有道理。这张家现在是草木皆兵，人心惶惶。那黑影也不是省油的灯，二爷更是老奸巨猾。你小子夹在中间，可得把尾巴藏好了。”
陈曦苦笑。他现在就像行走在钢丝上，下面是万丈深渊。这暗流汹涌的张府，每一步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他感觉自己这颗小石子，不仅被卷入了漩涡，还快被磨成粉了。
夜色渐深，窗外秋虫的鸣叫似乎也带着几分萧索。陈曦盘膝而坐，努力平复心绪。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否则，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他连自保都难。
“老古董，你说，我这‘胖刘’的马甲，还能披多久？”
“能披多久，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不过，这浑水既然蹚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老古董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陈曦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没错，危机之中，往往也伴随着机遇。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