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二年冬,河北官道。
寒风呼啸,一队官兵押解着囚车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囚车内,应文禅师——曾经的建文帝朱允炆——蜷缩在单薄的僧袍中,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他的胡须和眉毛上结满了冰霜,但眼神依然平静如水。
"和尚,喝口热汤吧。"一个年轻的士兵递进来一个皮囊,里面装着热腾腾的肉汤。
朱允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不食荤腥,多谢施主好意。"
士兵撇撇嘴:"这冰天雪地的,还讲究这些?不吃饱了怎么撑到北京?"
朱允炆微微一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你这和尚倒有意思。"士兵压低声音,"听说...你以前是个大人物?"
朱允炆闭目不语。自从在云南被捕,这一路上类似的试探己经经历了无数次。锦衣卫显然希望从他口中套出些线索,特别是关于他儿子朱文奎的下落。
"前面就是保定府了!"领队的军官高声喊道,"加把劲,今晚在驿站休息!"
囚车继续前行,朱允炆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那时他还是皇太孙,曾随祖父朱元璋北巡,路过保定府。当地官员跪迎三十里,百姓欢呼雀跃,争相一睹未来天子的风采。
如今,他再次来到保定,却是以囚犯的身份。
夜幕降临,囚车驶入保定驿站。朱允炆被关进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手脚的镣铐被锁在墙上的铁环中。这样的戒备,显然是对他身份的确认。
"禅师可需要什么?"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牢门外响起。
朱允炆抬头,看到一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面容阴鸷,眼神锐利如鹰。
"施主是?"朱允炆平静地问。
"锦衣卫指挥佥事,赵毅。"男子微微欠身,"奉纪纲大人之命,特来问候禅师。"
朱允炆心中一凛。纪纲是锦衣卫指挥使,朱棣的心腹,派心腹来见他,意味着朱棣己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贫僧与纪大人素不相识,不知有何见教?"
赵毅冷笑:"禅师何必装糊涂?应文...不,建文陛下。"
牢房内一片死寂。朱允炆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既然己经认出,何必再问?"
"陛下果然爽快。"赵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纪大人让我问陛下两个问题:第一,太子朱文奎现在何处?第二,沐晟是否知情不报?"
朱允炆闭上眼睛:"奎儿己经死了,当年南京城破时就死了。至于沐晟,他只是收留了一个游方僧人,何罪之有?"
"陛下何必说谎?"赵毅声音转冷,"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一个少年从无为寺逃走,年纪与太子相符。"
朱允炆心中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那不过是寺中一个小沙弥,犯了戒律逃走了,与奎儿无关。"
赵毅盯着朱允炆看了许久,突然转身离去:"陛下好好想想吧,到了北京,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牢门重新锁上,朱允炆长舒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奎儿确实逃走了,而且锦衣卫己经知情。这孩子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
夜深人静时,牢门再次被打开。一个身着黑袍的老者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朱允炆警觉地抬头,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他认出这是一位僧人。
"阿弥陀佛。"老者合十行礼,"老衲保定大悲寺住持,法号慧明,特来为囚徒说法。"
朱允炆疑惑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多谢大师,但贫僧乃待罪之身,恐怕..."
慧明打断他:"众生平等,何分贵贱?"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这是寺中准备的干粮和清水,请禅师笑纳。"
朱允炆接过包袱,发现里面除了干粮,还有一本薄薄的《金刚经》。他翻开经书,扉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太子安好,己至南京,旧部相随。"
朱允炆的手微微颤抖。奎儿竟然去了南京!这孩子想干什么?南京是朱棣的老巢,锦衣卫遍布全城,他去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
"禅师面色有异,可是经书不合心意?"慧明意味深长地问。
朱允炆强自镇定:"不,只是...感慨佛法无边,能度一切苦厄。"
慧明点点头:"既如此,老衲为禅师诵一段《心经》如何?"
不等朱允炆回答,慧明己经开始低声诵经。在诵经声的掩盖下,他快速说道:"南京有人接应太子,计划救陛下。禅师到京后,务必在受审时提到大报恩寺。"
朱允炆心中一震。大报恩寺是朱棣为纪念其生母而建,香火鼎盛,戒备森严。这些人为何要他提到那里?
慧明诵完经,起身告辞:"禅师保重,有缘再会。"
朱允炆想问个明白,但慧明己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串佛珠挂在牢门铁栏上。
次日清晨,囚队继续启程。赵毅看朱允炆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显然昨夜慧明的来访己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禅师昨夜睡得可好?"赵毅阴阳怪气地问。
朱允炆合十:"托佛祖庇佑,一夜安眠。"
"是吗?"赵毅冷笑,"那个老和尚跟你说了什么?"
"不过是讲经说法,劝人向善。"
赵毅显然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下令加强对朱允炆的看守。
囚车行至涿州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官道被积雪覆盖,行进速度大大减慢。赵毅不得不下令在涿州暂歇,待雪停后再走。
朱允炆被关在涿州驿站的密室中,手脚的镣铐又加了一副。夜深人静时,他突然听到屋顶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一块瓦片被悄悄移开,一张纸条飘落在他面前。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三日后,大报恩寺。"
朱允炆将纸条吞入腹中,心中既惊且忧。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大报恩寺是朱棣最重视的寺庙之一,若在那里生事,必将引来雷霆之怒。
更让他担心的是奎儿。这孩子贸然闯入南京,无异于飞蛾扑火。他必须想办法警告儿子,但又身陷囹圄,无能为力。
三日后,囚队终于抵达北京城外。远远望去,新建的紫禁城巍峨壮观,比南京的皇宫更加宏伟。朱允炆望着这座象征朱棣无上权威的建筑,心中百感交集。
"看什么看?"赵毅讥讽道,"那是我们陛下的皇宫,与你这个阶下囚无关!"
朱允炆淡然一笑:"贫僧只是感叹佛法无边,能容万物。"
囚车没有进入北京城,而是绕道向西,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前——大报恩寺。朱允炆心中一紧,想起了那张神秘的纸条。
"为何来此?"他故作平静地问。
赵毅冷笑:"纪大人吩咐,先让你在这里'清净'几日,再去见陛下。"
朱允炆被带进寺庙后院的一间禅房,镣铐被锁在一根粗大的柱子上。房间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窗外可以看到寺庙的主塔。
"老实待着!"赵毅恶狠狠地警告,"这里可不是云南,别想耍什么花招!"
待赵毅离去,朱允炆仔细打量西周。禅房虽简陋,但墙壁厚实,门窗紧闭,显然经过特殊改造,专门用来关押重要犯人。
夜幕降临,寺庙的钟声在寒风中回荡。朱允炆正闭目诵经,突然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窗栓被悄悄拨开,一个黑影敏捷地翻了进来。
"谁?"朱允炆低声问。
黑影靠近,借着微弱的月光,朱允炆看到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陛下,"来人单膝跪地,声音激动得发颤,"臣乃前朝锦衣卫百户韩通之子韩烈,奉太子之命前来救驾!"
朱允炆大惊:"奎儿?他在哪?"
"太子殿下己在南京联络旧部,准备起事。"韩烈快速说道,"殿下命臣等务必救出陛下,护送回南京重登大宝!"
朱允炆心中既感动又焦急:"糊涂!这是自寻死路!燕...皇上在北京经营多年,兵强马壮,岂是几个旧部能对抗的?"
韩烈坚定地说:"陛下放心,我们在南京己有周密计划。只要陛下能到大报恩寺塔顶,自有办法脱身。"
朱允炆摇头:"我不能走。我一逃,皇上必会迁怒无辜,不知多少人要为我送命。更何况..."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奎儿年轻气盛,你们不该怂恿他做这等傻事!"
韩烈还要再劝,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他迅速躲到门后,手握匕首,屏息以待。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门开了,一个锦衣卫端着食盘走了进来。韩烈如猛虎般扑出,匕首首取对方咽喉!
"住手!"朱允炆厉声喝止。
韩烈的匕首在锦衣卫咽喉前停住,那锦衣卫己经吓得面无人色,食盘跌落在地,饭菜洒了一地。
"他是无辜的,放他走。"朱允炆命令道。
韩烈犹豫了一下,终于收回匕首,但一掌击在锦衣卫后颈,将其打晕。
"陛下,时间紧迫!"韩烈急道,"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朱允炆沉声道:"听着,你立刻返回南京,告诉奎儿,就说为父命令他立刻停止一切行动,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再想复辟之事!"
"可是陛下..."
"这是圣旨!"朱允炆罕见地拿出了帝王威严,"告诉太子,若他还认我这个父亲,就立刻离开南京,保全性命!大明...己经不需要第二个建文帝了。"
韩烈眼中含泪,终于单膝跪地:"臣...遵旨。"
朱允炆缓和了语气:"去吧,小心行事。若有机会...告诉奎儿,为父以他为荣。"
韩烈重重叩首,然后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只留下昏迷的锦衣卫和满地的饭菜。
朱允炆长叹一声,心中既欣慰又苦涩。欣慰的是儿子己经长大,有胆识有担当;苦涩的是这孩子选择的是一条不归路。
"傻孩子..."他轻声自语,"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