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秦淮河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带着水腥气的白雾。画舫静静地泊在岸边,卸去了夜间的笙歌曼舞,显出几分寂寥。朱雀桥的石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桥头几株垂柳的叶子早己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无力地摇摆。
雷珩用冰冷的河水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也暂时压下了腹中的饥饿感。他必须尽快找到生财之道。三天时间,一百两银子,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庙祝那条被子暂时缓解了寒冷,但食物和金钱的匮乏依旧致命。他沿着湿漉漉的河岸走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带来机会的角落。
忽然,一阵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哭泣声传入耳中。循声望去,只见朱雀桥的石栏旁,一个穿着锦缎长衫、却满脸泪痕和淤青的年轻人正对着河水嚎啕大哭,正是盐商赵家的庶子赵杞。他身边散落着几张被撕破的纸,上面依稀能看到些田契、房契的字样。
“天杀的赵魁!欺人太甚!同是赵家血脉,为何如此待我!”赵杞捶打着冰冷的石栏,状若疯狂。
雷珩脚步顿了顿。赵家?正是那个逼他还债的盐商赵家?庶子?他心中一动,悄然走近几步,侧耳倾听。
从赵杞断断续续、充满怨恨的哭诉中,雷珩很快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赵家家主新丧,嫡长子赵魁主持分家。赵魁仗着嫡子的身份和掌管家族生意的便利,在分家产时极尽盘剥之能事。按大明律和民间惯例,家产分割虽有“嫡长占优”的潜规则,但也讲究大致公平。赵魁却将大量优质田产、商铺归入自己名下,只把一些偏远贫瘠的田地和难以收回的死账分给了赵杞这个庶弟。赵杞不服,据理力争,反被赵魁命家丁暴打一顿,连象征性的分家文书都撕毁了。
“……西百亩田啊!他赵魁独占三百亩上好的水浇地,只给我一百亩靠山的薄田!还全是挂在山崖上的梯田!这让我和娘亲怎么活!”赵杞指着地上撕碎的文书碎片,悲愤欲绝。
西百亩田?分家不均?雷珩的脑中,现代金融学关于资产估值、分割与博弈的知识瞬间被激活。一个计划迅速成型。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青衿(这是雷忠不知从哪找来的,可能是某位落魄书生丢弃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有几分学识的穷书生,然后缓步走到赵杞身边。
“这位兄台,因何事在此伤怀?”雷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和与稳重。
赵杞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一个衣衫虽旧但气质沉静的少年,戒备中带着一丝茫然:“你…你是何人?”
“在下姓雷,一介寒生,略通算学。”雷珩拱了拱手,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片上,“适才听闻兄台提及家产分割不公,西百亩田产,嫡长独占三百?此等行径,实非君子所为,亦不合律法人情。”
赵杞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立刻抓住雷珩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正是!正是!小兄弟,你说这还有天理吗?西百亩田,三兄弟分。他赵魁是嫡长,按规矩,他占五分之二,我占五分之二,幼弟占五分之一,这也罢了!可他…他竟想独吞七成半!只给我一成!幼弟那份也被他吞了!”
雷珩心中冷笑,赵魁这吃相太难看了。他蹲下身,用手指蘸着桥栏上冰冷的露水,在平整的青石桥面上划拉起来。晨光熹微,水痕清晰可见。
“兄台且看,”雷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今有田西百亩,三子分持。长占五分之二,次得长之半,季获余。此乃常例,然令兄所行,远悖于此。”
赵杞瞪大了眼睛,看着雷珩在青石上写下水痕算式:
设:田亩总数 T = 400 亩
长子应得: (2/5) * T = 160 亩
次子应得:长子所得之半 = (1/2) * 160 = 80 亩
幼子应得:剩余 = T - 160 - 80 = 160 亩
“这…”赵杞看得有些懵,“幼子怎会也得一百六十亩?这…这不对吧?”
雷珩微微一笑,知道对方被惯性思维束缚了。这个题目脱胎于《九章算术》均输章,核心在于比例分配,但赵杞显然误解了“次得长之半”的含义,以为次子所得是长子份额的一半,而非长子实际分得数的一半。
“兄台莫急。此乃常规分法,然令兄所为,乃长子欲独占三百亩,即占总数七成半(3/4),兄台仅得百亩(1/4),幼弟分文未得。此己非比例不公,实为强取豪夺!”雷珩在水痕旁又写下:
赵魁实占:300亩 (75%)
赵杞实得:100亩 (25%)
幼弟:0
赵杞看着这赤裸裸的数字对比,气得浑身发抖:“正是如此!强盗!禽兽不如!”
“然则,若按律法常情,兄台可争几何?”雷珩话锋一转,手指再次蘸水,这次他引入了一个更符合现实利益博弈的模型——复利模型,但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表达:“兄台可知,田产非死物。良田沃土,岁岁有出产,劣田薄地,产出微薄,甚至需倒贴农本。此乃‘田利’之差。今赵魁独占上田三百亩,其年利若按中田计,每亩岁入粮一石二斗(折银一两二钱),三百亩年利三百六十两。而兄台所得百亩薄田,亩产恐不及五斗(折银五钱),年利仅五十两。此乃一年之差,十年呢?二十年呢?利滚利,息生息,差距如同天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