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敲过三巡，临安城的雾气裹着墨香在瓦当间游走。
陆砚之蘸着昨夜积下的雨水研墨，铜镜里映出颈间细若游丝的血痕——那是刺客袖箭擦过的印记。
他展开誊抄的《璇玑录》摹本，狼毫在“断指绘星躔”处悬停，忽听得檐角风铃乱响。
“陆兄好雅兴！”一名青衫儒生摇着洒金折扇跨过门槛。
来人靴底沾着西郊特有的赭色黏土，腰间羊脂玉佩刻着谢氏家徽的蟠螭纹，正是谢三公子的贴身幕僚周慕白。
陆砚之抬头，瞥见那蟠螭纹玉佩竟泛着昨夜金鱼符上的幽蓝磷光。
“陆兄，我家谢公子今日于诗社设宴，特命我前来邀请陆兄前往赴会。诗酒之间，共赏风月，岂不美哉？”说着微微一笑，打开折扇轻摇。
陆砚之闻言，心中暗自思量。“这谢府昨日才派人刺杀于我，今日来邀，是何用意？”
他想起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随即又释然，“要杀我我肯定活不过今日，再说《璇玑录》如今己不在我手中！”
便欣然答道：“诗会好啊！诗会得去啊！早就听闻谢公子要设宴赋诗，我己期待许久了！”
周慕白闻言，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陆兄如此便随我赴宴吧！”
行至望仙桥时，只见桥头有位说书人正讲着前朝秘闻：“话说那玄英之变当夜，日被暗掩，唯留金轮一线。太史令观星见紫微黯淡，忽有流火坠于断云峰......"
陆砚之不由驻足细听。
周慕白见状，讽笑道：“当今圣上乃天神亲立，又得谢丞相辅佐，命人撰写《神谕原典》造福百姓，据说即位时还天降祥瑞，紫电青霜间隐隐有龙吟咆哮，何来紫薇黯淡之说。这糟老头信口雌黄，陆兄还是随我赴宴吧，莫让谢公子等急了。”
陆砚之闻言，答道：“周兄所言极是！我只是素来对秘闻感兴趣罢了，不管真假，只图一乐，哈哈哈哈!"
说完便与周慕白快步向前。
诗社设在谢家别院，九曲回廊尽处的水榭内焚着苏合香，十二方青玉案上的冰裂纹梅瓶里斜插着几枝牡丹。
陆砚之方在末席落座，便听得邻座举子压低嗓音道：“今日首座竟是沈尚书家的小姐？谢三公子倒坐次席？"
另一人用茶盖轻叩杯沿：“沈家小姐上月以《咏雪》压了谢公子三筹，听说她腰间双鱼符能首入文渊阁......"
话音未落，忽闻环佩清响。
一袭月白襦裙的沈青瑶自屏风后转出，双头鸾鸟玉簪在鬓边轻晃，垂落的金丝流苏恰好遮住眉心血痕，举手投足间将女子风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执卷落座时，腕间银钏与青玉案相击，竟与昨夜杀人时的剑鸣声有七分相似。
“今日便以'残梅'为题。诸位意下如何？"沈青瑶葱指轻点案上梅瓶，素手随意地落在《昭明文选》摊开的“隐”字页。
这动作让陆砚之瞳孔微缩——昨夜车帘后执卷的素手，虎口朱砂痣的位置分毫不差。
一人闻声附和道：“如今虽是阳春，但自古咏梅诗争奇斗艳，若要真能体现诗词才气，咏梅最为合适，与前人所作一比便知佳否！还是沈小姐想的高明！”
沈青瑶闻言轻笑，“我不过随意选题，今听公子一言，倒显得小女子无知了，公子才是大才！”
那人得到沈青瑶地称赞，喜色顿上眉梢。
这时陆砚之旁的举子讥讽道：“哼！溜须拍马，能有什么才学！”
那人正欲反驳，却听谢三公子笑道：“好了好了，今日本就是设宴赋诗，各位有什么才学尽可展示，何必空废口舌？快快起笔吧！”
闻言满座文人纷纷提笔，唯有陆砚之盯着砚中残墨出神。
他忽然想起《璇玑录》里“焚书映骨瘦"的句子。
随机狼毫饱蘸浓墨，在薛涛笺上挥就：“冻砚呵云写玉尘，残雪融处认前痕。梅边竹外烟波冷，一缕香魂入梦深”。
沈青瑶正欲提笔，无意间瞥见陆砚之所写，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她轻声念道：“冻砚呵云写玉尘，好一句起笔！陆公子果然才情过人。”
水榭突然死寂。
陆砚之闻言，抬头望向沈青瑶，微微一笑：“沈小姐谬赞了，在下只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便能成此佳句，陆公子真乃当世才子。”沈青瑶由衷地赞叹道。
众人闻言，纷纷停下手中之笔，争相观看陆砚之所写之诗。
只见诗中描绘了一幅残雪初融、梅竹相映的清冷画面，又透出一股淡淡的哀愁和追忆之情，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好诗！好诗！”众人纷纷赞叹道。
谢三公子也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暗惊讶。他原本以为陆砚之只是个寻常的书生，没想到竟有如此才情。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周慕白，见后者也面露惊讶之色，心中更是暗自警惕。
“陆公子此诗果然精妙绝伦，不知接下来可有何佳句？”沈青瑶期待地望向陆砚之。
陆砚之略一沉吟，狼毫再次饱蘸浓墨，挥笔写下：“埋香深处有啼痕，匣中刃暖雪初温。檐角星垂映蓟影，断指绘星躔未完。”
此诗一出，那位举子便出声笑道：“沈小姐让我们以残梅为题，你这诗虽精妙，却不符今日之主题啊！”
随后谢三公子也抚掌大笑，腰间蟠螭纹玉佩随笑声叮咚作响。
“好一个'匣中刃暖雪初温'，只是这'蓟'字来得蹊跷，陆兄莫不是昨夜被野狗追进了阴沟？"
闻言满座哄笑，唯有沈青瑶眼中异彩更盛。她深深地看了陆砚之一眼，心中似乎有所触动。
只见沈青瑶将诗笺对折三次。当她抬眸时，眼中寒光如匣中龙泉初露，分明是认出了那句“断指绘星躔未完"的秘语。
诗会结束后，沈青瑶回到家中，独自坐在书房里。
是夜月色如辉，悄无声息地漫过沈府高墙，雕花窗棂内漏出几点摇曳的烛光。
沈青瑶倚在紫檀嵌玉凭几上，素手轻抚案头诗笺，指尖着"断指绘星躔未完"的墨痕，心中波澜起伏。
“小姐，马上要三更天了。”侍女春棠捧着漆盘悄声入内。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