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宸坐在纹丝不动的马车里,听着她急促远去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的阴鸷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沉淀得更加浓稠。
他微微抬手,对着虚空,极其轻微地做了一个手势。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车窗外,如同从地底钻出,垂首恭立,气息全无,正是他的心腹暗卫首领,影七。
“爷。” 影七的声音低哑,毫无起伏。
宁景宸的目光透过车窗缝隙,望着夏府那紧闭的侧门,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安远侯世子,沈云朗。他最近……似乎太清闲了。”
影七的头垂得更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请爷示下。”
“西南边陲,湘西苗疆之地。” 宁景宸的语调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那里不是刚报上来几股悍匪啸聚山林,滋扰地方,连杀了几任前去招抚的官员吗?就说……安远侯世子沈云朗,弓马娴熟,素有勇略,又心系黎民。此等为国分忧、靖安地方的重任,非此等勋贵俊杰不可胜任。”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刻骨的阴冷:“让他去。即刻动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京。”
湘西苗疆!那地方穷山恶水,瘴疠横行,民风彪悍至极,官府势力薄弱。所谓的“悍匪”,盘踞百年,根深蒂固,与当地土司势力盘根错节,凶残异常。前几任官员,不是暴毙任上,就是狼狈逃回,更有甚者尸骨无存!这哪里是去靖安地方?分明是送死!是比云南更可怕百倍的绝境!
影七心头凛然,面上却无半分迟疑,沉声应道:“是!属下即刻去办!定让吏部的调令,明日一早便送到安远侯府!”
“嗯。” 宁景宸淡淡应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叩击声。
那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隐秘地流传开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安远侯世子沈云朗,那位前途光明、正值盛年的勋贵子弟,毫无征兆地被一纸急令派往了西南湘西苗疆,去“靖安地方,剿抚悍匪”!
湘西!那个名字本身就带着血腥和死亡的色彩。但凡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那是个连皇帝派去的钦差都敢杀的无法无天之地!沈云朗此去,哪里是建功立业?分明是九死一生!
安远侯府愁云惨淡。安远侯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西处奔走求告,老泪纵横,却处处碰壁。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好友”,此刻要么避而不见,要么面露难色,含糊其辞。谁都知道,这是宁侯亲自点将!谁敢忤逆?谁敢求情?
云舒哭成了泪人,几次三番冲到夏府找我,扑在我怀里泣不成声:“颜姐姐……怎么办?我哥哥他……他这一去还能回来吗?爹说……爹说那是死路啊!宁侯……宁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哥哥?哥哥他什么都没做错啊!”
我紧紧抱着浑身颤抖的云舒,心如刀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沈云朗“错”在哪里!那个礼节性的微笑……仅仅因为那个微笑!那个男人,那个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就用如此狠毒的手段,轻易地将一个无辜的人推向了绝境!
愧疚、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脏。看着云舒绝望的泪眼,听着安远侯府上下悲戚的哭声,我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我必须去找他!必须问个明白!哪怕……哪怕会激怒那头可怕的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