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春生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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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墨香盈室 金石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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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烬骨春生辞
作者:
池果果
本章字数:
7486
更新时间:
2025-07-07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爬进书斋,在紫檀木的大书案上摊开一片暖黄。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纸张的味道,混着新研开的松烟墨香,沉沉的,让人心也跟着静下来。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一声小小的、懊恼的叹息。

“唉……” 姜灼华对着眼前那张被她折腾得不像样的宣纸,小脸皱成了一团。上好的紫毫笔在她手里,活像头不听话的小倔驴,写出的字不是歪七扭八,就是墨团晕开,糊成一朵乌云。太傅背着手,在她案前来回踱步,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那叹气声比她还悠长。

“殿下啊,心要定,手要稳……” 太傅苦口婆心。

灼华鼓着腮帮子,小声嘟囔:“它自己乱跑,我有什么办法……” 眼珠却滴溜溜地,忍不住瞟向斜前方。

谢含章坐得笔首。一身月白袍子,衬得人像窗外的修竹,清清爽爽。他悬着手腕,笔走得又稳又从容,墨色落在纸上,浓淡相宜。写的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诗词,是前朝一位能臣写的《治河疏》。字迹清瘦有力,转折间藏着锋芒,己经有了点自己的筋骨。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沉静得像潭深水。

书斋最靠里的角落,卫铮也坐得板板正正。他面前也摊着纸,研好了墨。当侍卫的本不用学这个,可谢含章那句“当将军的看不懂文书,就像好刀没柄”,他记在心里了。此刻,他握笔的架势,跟握着刀柄似的,指关节都绷得发白。一笔一划下去,带着股狠劲儿,像是要把字刻进木头里。写出来的字跟他的人一样,棱角分明,硬邦邦的,透着一股沙场上磨出来的倔。额角渗着细汗,他也顾不上擦,眼睛只盯着笔尖,仿佛在攻一座难啃的城头。偶尔,他飞快地抬眼扫一下——瞧见灼华正揪着自己一缕头发发愁,瞥见谢含章沉静的侧影,然后目光又迅速收回来,更专心地对付纸上的“敌人”。

灼华瞅瞅自己那“鬼画符”,再看看谢含章笔下那堪称“字帖”的漂亮字,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趁着太傅转身踱到书架那边,她飞快地把一张写满了歪歪扭扭“灼华”名字、墨迹还没干的宣纸,悄悄推到谢含章手边。小身子凑过去,几乎是贴着他耳朵,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央求:“含章哥哥……帮帮我嘛……就写……写你的名字旁边!” “旁边”那两个字,咬得又轻又软,小脸蛋也悄悄飞起两朵红云,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谢含章笔尖一顿,一滴墨珠子在笔尖颤巍巍地悬着。他侧过头,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混着墨味儿钻进鼻子,那双眼睛亮得能照进人心里去。他几乎能想象,要是真把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她该有多欢喜。

可他也只是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温和却不容商量的笑,修长的手指稳稳当当地把那张纸推了回去:“殿下,字要自己写,筋骨力道才长在自己手上。就像习武扎马步,旁人替不了。” 他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心里轻轻叹口气。这深宫里明珠般的人儿,心思透亮得像水,可他更盼着她能自己淌过这条磨性子的河。

灼华眼里的光瞬间黯了,小嘴撅得更高,能挂油瓶了。

谢含章放下自己的笔,起身走到她身边。他没急着拿笔示范,而是隔着薄薄的衣袖,轻轻握住了她捏着笔杆的小手。他的手心温热干燥,稳稳地包住了她微凉的手指,带着她慢慢感受笔锋该怎么藏,怎么转,怎么把一股劲儿送到笔尖上。

“你看,想往右,笔锋得先往左藏一下……行笔要像溪水流过石头,自然就顺畅了……” 他温润的声音就在她耳根子边上,气息拂过鬓角,痒痒的。

灼华只觉得被他手指碰到的地方,像过了道细细的电流,整条胳膊都酥麻了。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滚烫滚烫的,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胭脂色。心口咚咚咚地跳,像揣了只乱蹦的小兔子,什么笔锋啊、藏势啊,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觉得被他半圈在身前的这点地方,空气又稀薄又滚烫,鼻尖里全是他身上清冽的墨香和干净的书卷气。脑子里空空的,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如玉侧脸,和包裹着她手指的那片温热。

太傅无奈地摇摇头,踱着步子去看卫铮写得如何了。

书斋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布衫的少年,抱着几卷厚厚旧书,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身形清瘦,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稚气,可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明亮,像两口古井,深得很。他是凌怀瑾,在太学藏书楼里帮着抄录整理古籍的寒门学子。家里早就败落了,可读书极用功,记性好,看事也透,在清贫学子中小有名气。太傅惜才,允他偶尔来旁听,也帮着理理那些快散架的老书。

凌怀瑾把书轻轻放在角落一张空案上,没发出一点声响。他抬眼,目光扫过室内,掠过太傅,掠过埋头苦写的卫铮,掠过正生闷气的灼华,最后,停在了谢含章摊开的书案上。那卷《治河疏》稿本,还有旁边摊开的几本用来佐证的旧地方志,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的目光。他脚步一顿,眼中倏地闪过一道亮光。

他默默走到谢含章案前,没出声打扰,只是极其专注地看着那清峻的字迹和摊开的参考书卷。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兴奋:

“谢公子,学生冒昧。您引的这《禹州水经注补遗》里‘分流束水攻沙’的法子,跟您抄的这段《治河疏》正对得上。不过……” 他顿了顿,动作极其自然地从怀里那摞旧书中,精准地抽出一张边角都残破卷起、墨迹也晕染模糊的薄纸,小心地铺展在谢含章案角一小块空处,“学生前些日子在楼里整理一堆快被虫子啃光的旧书,在《九州异物考》的夹层里,翻出这么一页前朝河工留下的残篇。上头写的,似乎对‘束水’这法子,在禹州下游那种沙淤特别厉害的地段……有点不一样的看法。”

书斋里一下子静了。连正跟笔较劲的灼华和卫铮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谢含章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出惊异的光彩!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灼华的手(灼华只觉得手腕一凉,心里也跟着空落了一下),急切地俯身凑近那张残页。他看得极快,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模糊的字迹,嘴里喃喃念着:“……‘水缓沙停,非独束水可解……需得看地方下药,疏浚、固堤、导流,几样手段轮着来才成……妙!这话真说到根子上了!

他霍然抬头看向凌怀瑾,眼神炽热,像发现了稀世珍宝:“凌……凌怀瑾?这宝贝你打哪儿淘换来的?《禹州水经注补遗》是隆庆年间的书,这残页上的见识,竟能点出它的不足!这份眼力,这份心思,了不得!” 他素来沉静的眼眸此刻亮得灼人,那是遇到真正懂行、能说到一块儿去的同道中人的纯粹欢喜!眼前这个一身旧衫的抄录生,肚子里的墨水和对世情的洞察,远比他想的要深!

凌怀瑾面对谢含章毫不掩饰的激赏,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也燃起了同样的光:“公子过奖。这页纸夹在《异物考》扉页的夹层里,虫蛀得厉害,差点当废纸扔了。学生只是觉得,治水也好,理政也罢,没有包打天下的法子,贵在‘活’字。死抱着古法或只用一招,怕是要栽跟头。” 他的话说得平实,却字字敲在点子上,那份“通权达变”的心思,正正搔到了谢含章心底最痒处!

“好!好一个‘贵在活’!” 谢含章抚掌,脸上是遇到知音的真切喜悦,“怀瑾兄这话在理!这残页千金不换!不知能否借我几日,容我细细抄录琢磨?”

“公子不嫌弃便好,请自便。” 凌怀瑾郑重地将残页往谢含章面前推了推,动作里透着对知识的虔诚。

两人就着那张破破烂烂的纸片,立刻投入地讨论起来。从怎么治水,一下子扯到地方官好不好当,从古书里的记载说到老百姓实际的难处。语速快,想法也深。往往是谢含章刚开个头,凌怀瑾就能引着古书上的话接上,或者提出更刁钻的问题,谢含章总能迅速抓住要害,或补充,或辩驳。两人的思路像两条激流,碰撞着,交汇着,溅起一片片智慧的水花。那份投入和热烈,仿佛这书斋里只剩下他们俩,沉浸在一场无声却酣畅淋漓的论道里。

灼华看得有点傻眼。她可从没见过谢含章这副模样,神采飞扬,整个人像在发光。那些水啊、沙啊、吏治啊的话,她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有点闷。可看着他眼中那璀璨的光彩,又觉得……这样的含章哥哥,好像比平时更好看了?只是,手心里那点暖意,散得太快,让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卫铮也停下了笔,静静看着那两个热烈讨论的人。那些治水理政的大道理,他听不大懂,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谢含章身上那股子遇到真正“同类”时才有的巨大喜悦和活力。那是一种不同于对他们温和包容的神采,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光亮。他看着凌怀瑾那沉静却闪耀着智慧光芒的侧脸,心里对这个沉默寡言的抄录生,第一次生出了打心眼里的佩服。他默默地低下头,把刚写好的那个“韧”字,又用力描深了一笔。

太傅捻着胡子,看着眼前这意外的一幕,老怀甚慰。谢含章的才学他清楚,凌怀瑾的博闻强记和这份敏锐,今日也让他刮目相看。更难得的是,这两个同样心系天下的少年,竟在这墨香纸页间,以这样一种方式找到了共鸣。他踱到正百无聊赖揪着笔毫的灼华身边,低声道:“殿下,学问之道,深广如海。谢公子与凌生所论,非是空谈,乃是经世致用的实学,亦是将来安民定邦的根基。殿下若有心,不妨慢慢体会。”

灼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自己那歪扭的字迹上,再看看谢含章与凌怀瑾投入得忘我的身影,第一次模模糊糊地觉得,这方寸之间的笔墨,似乎也连着外面那个更大、更复杂的世界,藏着些比眼前儿女情长更沉甸甸的东西。她吸了口气,重新握紧了笔杆,学着谢含章刚才的样子,努力想让自己的手腕稳住些。

秋阳暖暖地铺满了书斋,墨香在光柱里静静浮沉,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思想的火花在两个少年之间无声地碰撞、闪烁。这小小的书斋一角,此刻仿佛成了一个正在孕育着无限可能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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