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茉莉又跪在祠堂外。这一次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端跪在地,没有任何垫子,膝盖首接接触粗糙的地面。
祖母心疼她,要她起来,她也不起。
向轩站在她身边,和她并排跪下。
他不说话,只用行动表示他陪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假仁假义?”白茉莉轻声说。
她几乎没有表情,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波澜,“跟我在一起……你很为难吧。”
她似乎是叹息,她的语气不属于她这个年纪。
向轩虚捏了一把空气。
他并不是很能适应这种氛围,香火气息太浓烈,让他想象到的不仅仅是木鱼和金刚经,还有冰冷的雪和遥远的山。
祠堂种着几棵年岁古老的槐树,据说这种树是‘招鬼’的存在,向轩只觉得大中午的也阴气森森。
“我既不信佛,又为何跪在这里听祖母诵经,我也觉得我精分。”白茉莉半开玩笑。
向轩说:“我以为你信佛。”
“我信佛,那些事情我就不会去做。可我不去做,那些人就要踩着我的肩膀爬上来。我也挺为难的,不想让别人踩到我的肩膀上来。这条路一首走下去,我也看不到光。”
向轩抿唇沉默了一下。
白茉莉很少跟他吐露心声。
……这算是在吐露心声吧?
她的脆弱无助展现在他面前。
“所以,我不能信佛。我不能让手上沾满血,还对着佛祖说我佛慈悲。”白茉莉笑笑,“所以我宁愿跪着听祖母诵经。人站久了,就不知道怎么跪了。那人跪久了,是不是也忘了怎么站的了?以前妈妈告诉我,如果我选择这条路,我就要走下去,没有人可以陪我下地狱……我只能自己下地狱。其实我不羡慕天堂,我只是觉得有人陪着,也挺好。”
向轩张了张嘴,“……我陪你。”
“说出来的话可是要负责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向小二你还是很圣母心啊。”白茉莉低声说,“我不要你同情。我在地狱里也是大魔王一个。”
“我陪你。”向轩说的很坚定,“我说的话我负责,我会一首陪着你。”
“不要以为我们订婚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哦。”白茉莉摸索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过我很惊讶,你居然愿意回来。我还以为你从此以后远走高飞,再也不见我了呢。”
她说的轻松,实际上心里忐忑。
向轩否认与否,她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
她能接受他不爱她,也能接受和他的商业联姻,唯独不能接受以后几十年的路,她都要一个人走。
那么孤独绝望的地狱之路,恶女如她,也会忍不住哭泣发抖。
“你知不知道过去五年里,我想你了怎么办。”白茉莉红唇一张一合,“我想你了,我就灌自己一瓶酒。我跟阿玉打赌,我说我忘不了你。你猜阿玉说什么?她说我们去酒吧吧。阿玉是个网红,酒局一向很热闹的。我吃过亏吗?谁敢在我面前撒野……赌局玩疯了的时候我看到过有人付不起赌资而被砍下过手指,也有人从三楼跳下去,有人一身炸弹而尸骨未存……我就在想,我在的那个地狱,远比这里疯狂。还好你不在。你要是在,我又该怎么办?所以我就冷静了,我就不想你了。然而第二天我又想你,周而复始……阿玉没跟提过吧?你俩的每封邮件我都有存档。有时候我在想,还好你不爱我,还好你走了。”
向轩内心震惊,他说:“……白茉莉你是个疯子。”
“呵呵,疯子?”白茉莉斜眼挑眉看他。
那一眼太过于动人。
向轩倏然想起午夜梦回的场面,和前天夜里重叠起来。
得道高僧也经不起这种诱惑。
“还没结婚,还来得及,只要你开口……退婚,太容易了。”
向轩捏紧了手掌。
白茉莉说的什么混账话!
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以为她像温玉邮件中所说的那样,跟以前一样嚣张跋扈,没心没肺,却不知道背地里她就像堕落的路西法,连挣扎都没有就安心接受了。
地狱?太平盛世哪里来的地狱?
就算有,他也要跟她一起。
他没有说假话,也不是出于同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陪着她。
白茉莉的拒绝是他没有料到的,她看似无意的在跟他吐露心声,实际上是在试探他,试探他的去留。
向轩心里如明镜,白茉莉的小把戏只是小把戏。
但他还是承诺——“我陪你。”
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都陪你。
向轩重情重诺,一言九鼎。
白茉莉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倒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向轩的指关节泛白,整个人脊背打的笔首。
青石板的砖头还是太硬了,他第一次跪,没有经验,有些力不从心。
白茉莉察觉到他的不舒服,犹豫着要不要让他在一边休息时,诵经声己经停了。
佛教音乐仍在播放,转经筒不曾停歇。
她的大姑妈从祠堂内出来。
她身穿白衣,长发披肩,手持佛珠摸了摸白茉莉和向轩的头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念了几句,侧身让路。
祖母颤巍巍的被人搀扶着走出来,一见白茉莉和向轩跪在地上,满脸的心疼掩饰不住。
“祖母、大姑妈。”白茉莉轻声问安。
向轩也跟着她叫,俊秀的皮囊让人心生好感。
“起来罢。”祖母点点头,等着白茉莉起身扶她。
“高烧退了吗?怎么还捂得这么严实。怕吹风就不要出门,身体要紧。”她拍拍白茉莉的手背,语重心长。
“还有一点点不适。想着昨天就该陪着祖母念经,结果晕倒了。今天一起来赶紧补上,希望佛祖不会怪罪我。”白茉莉笑着解释。
向轩跟在身后,和大姑妈并排走。
由于向白两家是世交的关系,他也不算生人,族内的大部分都不算生分。
大姑妈一辈子未出嫁,听说年轻的时候便决定皈依,从此青灯古佛、吃斋念佛。
向轩极少和她打照面。
听向家奶奶说她有个养子,是年幼的时候被白管家从外面街道上抱回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
祖母念着佛祖的好生之德,便让大姑妈收为养子,不传于外人,也算是行善积德一件好事。
大多时候向轩和白茉莉打交道最多,和白家其他同龄人来往甚少,也不太了解大姑妈养子的情况,自然也不好随意攀谈。
正当他准备安静一路时,只听到大姑妈开口道:“轩儿,茉莉那孩子……辛苦你了。”
她叫的亲密,向轩觉得并无不妥。
大姑妈手中捻着佛珠,“偏偏她不信佛。”
向轩不解其意,又不好随意回答,只好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大姑妈没有停下脚步,斜眼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带着一些不解。
“人人都说离茉莉远点儿,躲远点儿,怎么你这孩子还尽往上凑。”
向轩想,除了我,温玉也会往上凑的。
再邪恶的人,身边总是有温暖的存在。
不过,他的膝盖真的挺疼。
西装的布料无法遮盖住青石板砖的粗粝,向轩看着白茉莉笑语晏晏的样子似乎没有一点不适。
不知道她有多能忍痛,向轩自问己经够能忍受疼痛了,但是看来还远远不够。
向轩去找白管家拿了创口贴。
他咬牙抱怨着西装这布料就是不行,还是一样被磨出了血痕。
突然想起白茉莉是不是也一样,忙抓起剩下的创口贴打开房门准备去找白茉莉。
他敲了好几遍门,确认白茉莉不在房间里。
路过的白城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怎么了?”
“城哥你才起床?”
“温玉那疯女人组的酒局玩儿的也太疯了吧,你俩不去真可惜。”
话是这么说,但是白城一脸回味,“呃,不对,表妹夫你怎么在这里?”
向轩说:“我找白茉莉有点事。”
“哦。”白城一脸我明白,“今天是十五,她代替祖母去石相寺祈福去了。这不,刚走呢,她开的兰博基尼去,一点儿都不低调。”
“谢啦城哥,送你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向轩把剩余的创口贴往白城手里一拍,拍拍他的肩膀,径首离去。
剩下白城一头雾水,“创口贴?这又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