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冷风和尘土。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目光扫过嘈杂的人群，最终锁定在角落这个气息沉凝如渊的黑袍青年身上。他快步上前，将一个用褪色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放在桌上，推到庄修朗面前。
“大人，这是从您家…从那个旧宅子里清理出来的最后一点东西。按您的吩咐，其余都烧了。”信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老管家说…就剩这个了，但…他不敢擅专。”
庄修朗的目光落在那个灰扑扑的粗布包袱上。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像水底的暗流般搅动了一下他死水般的心湖。过去的一切都应该彻底化为灰烬。他应该立刻让这东西也消失。
但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带着尘土和旧木头气味的布料。动作有些生硬地，他扯开了那个结。
一股极其遥远、模糊、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甜香，混合着新磨墨锭的清冽气息，毫无征兆地、蛮横地撞开了他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闸门！
**嗡——！**
庄修朗的脑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无声的惊雷！剧烈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他！
眼前喧嚣嘈杂的酒馆、浑浊的酒液、信使紧张的脸……所有景象都在剧烈地扭曲、模糊、褪色！
粗陶杯中的酒液无声地凝结了一层薄冰。
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你还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吗？
那个被深埋心底、属于庄修朗的声音，在翻涌的、带着蜂蜜甜香和墨锭清冽的回忆碎片中，第一次发出了微弱而清晰的质问。而他，那个名为“墨云”的强大而冰冷的魂师，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立刻给出那个早己认定的、冰冷的答案。
————
清晨的露珠还挂在槐树叶尖时，庄修朗己经站在了后院的老树下。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股温润的魂力流动。墨鹿的纹路在他身上若隐若现，云角流转间带起细微的墨色雾气。
"腰再沉一点。"谢微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嘴里叼着根草茎，双手抱胸靠在自己房间的门框上，马尾轻快地跳动着，"兽武魂最重要的是与武魂的共鸣，不是摆姿势。"
庄修朗调整站姿，墨鹿虚影昂首间，一缕墨痕从云角垂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浅浅的印记。三个月来，他每天黎明前就对着水缸练习——让墨痕像真正的墨水般流动。
"腰沉得太刻意了。"谢微微突然伸手按住他后背，"墨鹿是山灵，要像崖边老松..."她话音未落，庄修朗足尖轻转，墨痕突然腾空而起，在谢微微鼻尖前凝成一个小巧的墨点。
"哟！"她惊喜地后仰，"能离体操控了？"
墨点"啪"地散开，庄修朗喘着气摇头："只能坚持一瞬。"他看向自己颤抖的手指，七级魂力的暖流在经脉里奔涌。昨夜他偷试过将墨痕附在槐叶上射出去，结果魂力耗尽晕倒在院里——这事绝不能让爹娘知道。
团子突然从树洞钻出，叼着片沾露的槐叶放在庄修朗掌心。叶脉上残留着极淡的墨迹，正是他昨晚失败的痕迹。
"姐，你今天不是要回学院吗？"庄修朗没有回头，专注地感受着魂力在经脉中的流动。
谢微微走过来，一把揉乱了他的头发："所以才要抓紧时间多教你点东西啊。"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喏，给你的。"
布包里是一本手抄的笔记，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武魂基础理论》。庄修朗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武魂知识，还配着拙劣的简笔画。
"我熬夜抄的。"谢微微得意地扬起下巴，"城里学院教的，可比镇上私塾讲的详细多了。"
庄修朗小心地抚平书页，闻到淡淡的墨香。他能想象姐姐在灯下抓耳挠腮抄写的样子。
"谢谢谢谢微微姐姐。"
"少肉麻。"谢微微抿着嘴用力揉了揉庄修朗的头发，"赶紧练，我下午就得走了。"
团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慢悠悠地从屋里爬出来，顺着庄修朗的裤腿爬到肩上。它比三个月前精神好了些，毛色也更有光泽，此刻正用爪子拨弄庄修朗的衣领。
"团子也想学？"谢微微逗它，伸手想摸它的头。团子灵巧地躲开，钻进庄修朗的领口，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它最近总这样。"庄修朗无奈地笑，"好像特别喜欢待在我衣服里。"
谢微微若有所思地看着团子："可能是因为你的魂力让它感觉舒服。"她突然拍手，"对了！我想到个训练方法！"
她跑到院子角落，从杂物堆里翻出几个空竹筒，用绳子串成一串挂在树枝上。
"用你的墨鹿碰那些竹筒，但不能让它们发出声音。"谢微微解释道，"这能训练你对武魂的精细控制。"
庄修朗点点头，凝神召唤出墨鹿。墨色的小鹿轻盈地跃向竹筒，云角微微舒展。第一次尝试，竹筒"叮当"乱响；第二次，好了一些；到第十次时，墨鹿己经能如一阵微风般掠过竹筒，只引起最轻微的晃动。
"不错嘛！"谢微微惊讶地挑眉，"比我想象的快多了。"
团子突然从庄修朗领口钻出来，"啾啾"叫了两声，小爪子指向院门。众人回头，看见一个黑发如瀑的文静少女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梳月？"庄修朗收起武魂。
齐梳月微微一笑，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穿着淡紫色的衣裙，长发垂在腰间，整个人如同一株安静的紫藤。
"我娘让我送点心来。"她的声音轻柔，像风铃相碰，"说你们练了一早上，该饿了。"
谢微微己经冲过去接过食盒："谢谢月婶！梳月最好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特制的槐花糕，还冒着热气。
三人坐在树下分享点心。团子从庄修朗肩上跳下来，凑到齐梳月脚边，小鼻子不停地嗅着。
"它喜欢你。"庄修朗说。
齐梳月弯腰，轻轻抚摸团子的头顶："因为它知道我有好吃的。"她从袖中掏出几颗松子，团子立刻"啾啾"叫着捧住，吃得欢快。
"你的武魂修炼得怎么样了？"庄修朗问。
齐梳月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串精致的紫色风铃花，花瓣如铃铛般轻轻摇曳，却没有声音。"八级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老师说我的武魂可以走控制系或辅助系。我爹打听说控制系是魂师团队的核心，想往这方面努努力看有没有希望。"
"那太好了。"庄修朗由衷地说，"以后我们可以一起..."
他的话被谢微微突然的拥抱打断。"我得走了！"她急匆匆地说，"再晚赶不上回学院的马车了。"她用力揉了揉庄修朗的头发，又捏了捏齐梳月的脸，"你们俩要好好修炼啊！"
看着谢微微风风火火跑走的背影，庄修朗和齐梳月相视一笑。
"继续练习？"齐梳月问。
庄修朗点点头，重新召唤出墨鹿。齐梳月也释放出自己的紫藤风铃花，淡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试试看能不能突破我的花藤。"她说着，风铃花迅速生长蔓延，在院中结成一张稀疏的网。
墨鹿轻盈地跃起，云角流转。庄修朗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武魂，感受每一次腾跃时魂力的流动。团子蹲在一旁的石凳上，黑豆眼专注地跟着墨鹿的身影转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每天清晨，庄修朗都会在树下修炼；午后，齐梳月常来一起练习；傍晚，付长虹会准备好晚餐，庄明山则一边听着儿子讲述当天的进步，一边给团子喂食。
谢微微每月会寄信回来，信里总是写满学院里的趣事和修炼心得。庄修朗把这些信小心收好，和那本《武魂基础理论》放在一起。
冬天来临时，庄修朗的魂力终于达到了九级。那天早上，他站在树下，墨鹿的魂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云角流转间，竟隐隐有墨色光点洒落。
"我做到了。"他轻声说，看着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团子从他怀里探出头，"啾"地叫了一声，小爪子拍了拍他的胸口，像是在祝贺。
庄明山和付长虹站在门口，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齐梳月匆匆跑来，发梢上还沾着晨霜，手里捧着刚做好的点心。
"恭喜。"她微笑着说，将点心递给庄修朗，"马上就要十级了，第一魂环，想好要什么了吗？"
"还没完全想好。"他轻声说，"但一定会是个适合我们所有人的选择。"
庄明山夫妻二人相顾无言。庄修朗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团子。小家伙正用湿漉漉的黑豆眼望着他，眼神中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