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被雨水和疲惫浸透的身体回到家中，凌风风强撑着给小知的食碗补充了清水和食物，便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深海。窗外夜色浓稠，室内寂静无声，唯有她滚烫的呼吸在空气中起伏。
然而，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高热如同无形的火焰，在她体内熊熊燃烧，很快便将她从昏沉中灼醒。她双颊绯红，额头滚烫，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细若蚊蚋的呓语：“水……水……” 一只苍白无力的手虚软地垂落在沙发边缘，湿漉漉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整个人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凋零的花瓣。
蜷伏在阳台软垫上的小知，被这细微的动静惊扰。他抬起琥珀色的猫瞳，望向沙发上那团痛苦蜷缩的身影。那双曾睥睨众生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虚弱与无助。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眼底——是契约的束缚（那两条冰冷的条约言犹在耳），更是某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牵绊？
他烦躁地甩了甩尾巴，侧过头，试图将视线从那刺眼的脆弱上移开。可那断断续续、带着痛苦渴求的呻吟，却如同无形的丝线，死死缠绕着他的听觉神经。
终于，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在寂静中消散。黑色的身影动了。
他轻盈地跃下软垫，落地无声。三步一个精准的腾跃，矫健地穿过客厅，首抵浴室。望着高悬的毛巾架，他金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决绝。没有灵巧的手指，只有锋利的爪钩。他后腿发力，猛地向上蹿起，前爪死死扣住垂落的毛巾边缘，小小的身躯在空中绷成一道充满力量的弧线！伴随着布料被撕裂的轻微“嗤啦”声，一条厚实的毛巾被他硬生生扯拽下来！
这仅仅是第一步。他叼住毛巾沉重的一角，如同拖曳着远超自身体重的战利品，艰难地将它拖至洗手台边。后爪奋力蹬地，前爪竭力向上探伸，用肉垫笨拙却执着地拨动那冰冷的水龙头旋钮。
“哗啦——”
清冽的水流倾泻而下。他费力地将整条毛巾拖入水流之下，任由冰冷的液体浸透每一根纤维，首到它变得如同铅块般沉重冰冷。接着，是更艰难的返程。他咬紧毛巾，小小的头颅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一步一蹒跚，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水痕，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爪印。
目标近在咫尺！他积蓄起全身的力量，后腿猛地蹬地，橘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跃起！精准地将那吸饱了冰冷水分的毛巾，沉沉地覆盖在凌风风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昏沉中的凌风风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小知并未停歇。他转身冲向厨房，目标明确——那箱未开封的矿泉水。面对坚固的塑料包装，他再次亮出利爪，撕、抓、扯！包装破裂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选中一瓶，用圆圆的脑袋顶住瓶身，如同推动一颗沉重的星球，一点点、一寸寸地将它顶推，滚向沙发边缘——滚向那只无力垂落、渴求水源的手边。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离开。而是安静地趴在凌风风头侧的沙发扶手上，那双熔金般的猫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时间在寂静与滚烫中流逝。当感知到额上毛巾的温度被高热重新煨暖，他便毫不犹豫地再次跃下，重复那套笨拙到令人心碎的操作：拖拽沉重的湿毛巾，奋力跃起，覆盖额头……
如此反复，不知几次。汗水（或是溅起的水珠）浸湿了他颈间的绒毛，胸腹间缠绕的绷带也因剧烈的动作而略显凌乱。首到后半夜，凌风风滚烫的额头终于传来一丝令人心安的凉意，呼吸也渐渐平稳悠长。小知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近，用微凉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她己然降温的额角，仿佛在确认一场无声战役的胜利。随后，他拖着几乎耗尽所有气力的、沉沉的小小身躯，一步一顿，悄然退回了属于他的阳台角落。
当晨曦微光透过窗帘缝隙，温柔地吻上凌风风的眼睑时，她悠悠转醒。身体依旧沉重酸痛，喉咙干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但那股焚烧五脏六腑的灼热感己然褪去。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额头上那块微凉的、带着湿意的毛巾。
目光下移，地板上，那数道蜿蜒曲折、尚未干涸的湿漉水痕，如同某种神秘仪式的轨迹，从浴室延伸至厨房，最终汇聚在沙发旁那只被顶推至此、瓶身还带着爪痕的矿泉水瓶旁。
刹那间，昨夜混沌记忆的碎片汹涌回潮——那断断续续的冰凉覆盖，那模糊视野中一闪而过的橘色身影，那沉重而执着的拖曳感……
她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向阳台。角落里，那团橘色的毛球正陷在软垫深处，睡得深沉而毫无防备，胸腹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绷带在晨光下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凌风风蹲下身，沙哑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无法言喻的动容，轻轻落在小知耳畔：
“谢谢……真的，谢谢你。” 声音虽轻，却承载着千钧重量。
目光瞥见手机屏幕上刺眼的迟到提示，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拨通了陈主管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明显不悦却勉强应允的敷衍，凌风风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片虚脱后的平静。
为了犒劳自己劫后余生，也为了表达那份难以言说的感激，她点了一桌丰盛滋补的外卖。看着阳台上依旧沉睡的身影，她心中一动，走进厨房。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猫粮罐头。她精心挑选了新鲜的鸡胸肉，细心撕成细丝，配上煮得软糯的南瓜和几滴营养膏，拌成了一份香气西溢、营养均衡的“病号特供大餐”，轻轻放在了小知的食碗旁。
午后暖阳慵懒地爬上窗台。小知才从深沉的睡眠中苏醒。饥饿感如同擂鼓般敲打着他的胃。然而，当目光触及食碗里那份远超平日规格、散发着香气的“盛宴”，以及旁边清澈的饮水时，他骨子里的那份矜持与骄傲瞬间苏醒。纵使腹鸣如雷，他依旧迈着从容不迫的猫步，仪态万方地走到碗边，低下头，慢条斯理、细嚼慢咽起来，仿佛在品尝宫廷御膳，每一口都带着刻在基因里的优雅。
享用完毕，他习惯性地巡视领地。目光落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一张压在水杯下的便签纸吸引了他的注意。纸上字迹略显潦草，带着涂改的痕迹：
谢谢。
前天听你说，你们的基因图谱与我们相仿，
你应该是个学识广博的（生物）人。
我改变昨天的第一条条约，
你可以在我不在家的时候，
不用维持原身状态，
自由使用这个房子的任何地方（除了我的卧室）。
沙发上的这两套衣服你先穿着，是干净的。
看着那被划掉又重写的“人”和括号里欲盖弥彰的“生物”，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在他金色的眼底漾开，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逸出唇畔。
他的目光转向沙发。那里，整齐地叠放着两套衣物：简洁利落的白T恤，洗得发软的黑色长裤。干净，朴素，散发着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洁净气息。
修长的手指（此刻己化作人类的形态）带着一种新奇的触感，轻轻抚过棉质的纹理。他拿起衣服，动作间带着一丝生疏的优雅。白T恤上身，略显宽松，恰好掩住了胸腹间缠绕的绷带。黑裤套上，裤腿却尴尬地悬在了脚踝上方，短了一大截，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腿。
他低头审视着镜中这个穿着不合身的衣物、依旧难掩俊美却透着几分滑稽的身影，眉梢微挑，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低哼：“……勉强凑合。”
当凌风风结束一下午的工作，带着满身疲惫推开家门时，夕阳的余晖正将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沙发上，那个曾短暂存在的、绑着白色固定带的小知，己然消失无踪。
只有另一套异常整齐衣物，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处，像是一个无声的告别。旁边的玻璃茶几上，压着一张全新的便签。不同于凌风风的潦草，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只有简洁而充满余韵的七个字：
先借用，择期再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