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热闹…真热闹…” 那沙哑疯癫的怪笑声,如同鬼魅的叹息,幽幽地从西厢房破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飘了进来。
一首贴在破窗棂上、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老烟袋,浑浊的眼珠在火光与秽气的明灭中,猛地爆射出一缕精光!这光芒锐利如针,瞬间刺破了他脸上惯有的疯癫与麻木!他干瘦的身体以一种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敏捷,猛地向厢房内一缩,快得只在窗棂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这边!不想喂枪子儿的,跟紧喽!”老烟袋嘶哑的嗓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如同砂砾摩擦。他佝偻的身影在厢房角落一堆腐朽的破烂棺材板间一闪,手中的大铜烟袋锅,毫无征兆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角一块颜色异常深暗、布满苔藓的青石条!
铛——!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西溅!
那看似厚重无比的青石条,竟在烟袋锅这诡异的一击之下,应声向内塌陷下去一大块!碎石粉尘簌簌落下,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洞口!一股比义庄秽气更加古老、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水腥味的气息,如同巨兽沉眠的呼吸,猛地从洞中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角落!
“龙涧水道!走!”老烟袋吼完,浑浊的眼睛最后扫了一眼窗外院中正疯狂逼近的马匪和枪口,没有丝毫犹豫,矮身一缩,干瘦的身影如同泥鳅般,眨眼就消失在那个散发着浓重水腥气的黑暗洞口里!
“走!”陈默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刻入骨髓的战场本能和对张承砚的守护之念,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他猛地从苏小婉身上撑起,伤口撕裂的剧痛让他牙关几乎咬碎,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他左手如同铁钳般抓住张承砚几乎的身体,右手柴刀在地面一撑借力,拖着两人,踉跄着扑向那黑黢黢的洞口!
苏小婉被陈默拽起,瞥见地上散落的鹿皮袋——那是她之前撒药粉时慌乱掉落的。几小包颜色各异的药粉散了出来。她心头猛地一跳,其中一包赤红色的药粉,是济世堂李先生秘制的“金疮散”,止血生肌有奇效!陈默的伤…张承砚的伤…离不开它!
“药!”她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挣脱陈默的手,猛地扑倒在地,双手在那冰冷滑腻、沾满黑霜的地面胡乱抓去!
“找死!”窗外,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马匪己经勒马停在了厢房破窗前,狰狞的面孔在火光下扭曲,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向了趴在地上的苏小婉!
“小婉!”陈默目眦欲裂!他想回身,但左手拖着张承砚,右肩的枪伤让他根本无力举起柴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枪口火光一闪!
砰!
枪声震耳!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矮壮的身影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猛地从侧面撞向那马匪!是那个被陈默撞飞、撞在门框上的日本特工!他竟还未死透,此刻如同回光返照的厉鬼,用尽最后力气扑向窗口的马匪!
噗嗤!马刀入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马匪的怒骂和日本特工濒死的惨嚎。
混乱中,苏小婉己经死死抓住了那包赤红色的药粉,还有旁边一小包气味辛辣的灰色粉末!她看也不看身后惨烈的景象,连滚带爬地扑向洞口!
陈默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巨大的冲力带着三人,如同滚地葫芦般,一起跌入了那阴冷刺骨、散发着浓重水腥气的黑暗洞口!
呼——!
一股强劲的、带着浓重水汽的阴风扑面而来,瞬间吞噬了三人。身体急速下坠!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
“噗通!噗通!噗通!”
冰冷的河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透了三人残破的衣衫,狠狠扎进遍布淤伤和血口的皮肉!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濒临崩溃的张承砚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沉入冰冷无边的黑暗。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泥沙碎石,无情地灌入他的口鼻。
紧随其后的,是重物落水的巨大声响,还有马阎王暴跳如雷、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洞口上方传来:“操他娘的!给老子跳!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宝贝绝不能丢!”紧接着,是更多纷乱嘈杂的入水声、咒骂声,搅动着上方浑浊的水流。
暗河湍急,冰冷刺骨。水流的力量如同无数双无形的手,撕扯着三人伤痕累累、近乎失去意识的身体。张承砚感觉自己像一块破布,在激流中翻滚、沉浮,肺里的空气被冰冷的河水飞速挤出,死亡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就在他即将彻底放弃挣扎的刹那,一只枯瘦如柴、却异常稳定有力的手,如同铁箍般猛地抓住了他的后领!是那个率先跳下的老烟袋!
“走!”老烟袋嘶哑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水流咆哮声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一手死死抓着张承砚,另一只手在水中猛地一划,浑浊的水流中,他干瘦的身影竟如一条老鱼般灵活,带着张承砚猛地向更深的黑暗潜去!
陈默呛咳着,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却也让他昏沉的意识被强行唤醒!他左臂的枪伤在水中泡得发白,每一次划动都牵扯着翻卷的皮肉,鲜血在水中晕开。但他那双锐利的鹰眼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死死圆睁,凭借着对水流冲击身体的感觉和对杀机的本能感应,捕捉到身后浑浊水流中急速逼近的数道黑影!
是跳下来的追兵!马阎王的人!
一个黑影如同水鬼般从侧后方猛地扑至,手中水刺的寒光在绝对的黑暗中仅凭水流扰动被陈默感知!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吼,身体在水中猛地一拧,右臂灌注了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手中那柄饮血无数的柴刀划开粘稠冰冷的水流,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决绝,向后狠狠劈去!
“嚓!”
刀刃切入肉体的沉闷声响在水下变得扭曲。温热的液体在冰冷的河水中弥漫开来。那黑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动作瞬间僵首,随即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但陈默这一击也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水流带着向下翻滚,呛入一大口腥涩的河水。视野再次模糊。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却带着微弱暖意的手,死死抓住了他持刀的右手手腕!是苏小婉!她在激流中挣扎着靠近,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包赤红色的药粉和那包灰色粉末,脸上满是惊恐的水痕,眼神却无比坚定。
“这边!”前方,老烟袋沙哑的吼声穿透水流的咆哮传来。他一手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张承砚,另一只手正用他那油光锃亮的大铜烟袋锅,急促地敲击着水道侧壁一处凹陷的岩石!
铛!铛!铛!
金属撞击岩石的声音在密闭的水道中异常刺耳,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招魂般的韵律,竟短暂地压过了水流的轰鸣,清晰地传入陈默和苏小婉耳中。
那敲击声是唯一的指引!
陈默反手死死握住苏小婉的手,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凭借着老烟袋那“铛铛”的敲击声,如同黑暗中扑火的飞蛾,拖着苏小婉,朝着声音的方向,朝着更深、更急、更未知的黑暗下游,拼命地挣扎游去!
冰冷刺骨的暗河水,如同巨兽的胃液,浸泡着他们残破的身躯。身后,追兵入水的嘈杂和隐约的呼喊,如同地狱传来的催命符,在浑浊的水流中扭曲、回荡,越来越近,又似乎被越来越急的水流声渐渐盖过。
前方,只有老烟袋烟袋锅敲击岩壁发出的、单调而执着的“铛…铛…”声,在绝对的黑暗中,指引着一条通向未知深渊的血路。张承砚紧贴胸口的祖传罗盘,隔着湿透的油布和衣衫,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如同大地心跳般的冰凉悸动,首指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