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冰冷,从赤足紧贴的光滑大理石地面,如同毒蛇般钻进脚心,顺着纤细的脚踝,一路蜿蜒向上,缠绕住小腿、膝盖,最终死死勒紧心脏。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扯着腹部的闷痛,提醒着这具身体刚刚承受过的风暴。
顾清颜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金属门板。那坚硬、毫无温度的触感,像一块巨大的寒冰,试图冻结她翻涌的思绪,却只带来更尖锐的刺痛。门板的冰冷透过皮肤,渗入颅骨,与门板之后那个男人微弱却如同实质般存在的生命气息形成诡异的对峙。
滚烫的泪水早己决堤,汹涌地冲刷着她苍白冰凉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然后沉重地、无声地砸落在同样冰冷的地面。没有啜泣,没有呜咽,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无声的耸动都像是灵魂在绝望中挣扎的呐喊。
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把我也拖回这地狱?
巨大的恐惧、冰冷的绝望、刻骨的恨意、还有那被深埋在冰层之下、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对前世那场无望爱恋的残存悲凉……无数种激烈冲突的情绪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疯狂翻涌、冲撞、撕裂!像一锅被强行压抑在冰盖下的沸腾岩浆,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在内里将她焚烧殆尽!
前世冰冷的雨夜,废弃工厂顶楼呼啸的风声,身体失重下坠的虚无感……
今生肮脏的小巷,他浴血狠戾的眼神,那句“悬赏双倍”的嘶哑承诺……
昨夜失控的暴怒,染血的手掌,那声撕裂灵魂的“别跳”……
还有……枕边那支染血的、如同诅咒般的发簪,和林峰那句冰冷的“物归原主”……
一幕幕,一声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慕容云那双翻涌着猩红风暴、带着毁灭性占有欲的眼眸,如同最深的梦魇,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她恨他!
恨他前世那高高在上的漠视,恨他今生这霸道残忍的掌控,恨他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着她的命运!
可为什么……为什么在恨的深渊里,还夹杂着一丝无法斩断的、前世那个在绝望中仰望他如同神祇般的卑微自己残留的……影子?
巨大的屈辱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她的血液!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苦呜咽,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紧咬的齿关间溢出。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擦拭泪水,而是用冰冷颤抖的指尖,狠狠地、近乎自虐般地掐进自己手臂内侧的皮肉里!尖锐的刺痛感传来,试图用身体的痛楚来压制那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情绪风暴!
就在这时——
门板之后。
那片隔绝着生死、也隔绝着她与慕容云之间无尽深渊的厚重门板,极其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被撞击,也不是被推动。那感觉……更像是门板内部,或者紧贴着门板的另一侧,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蹭过?带着一种无意识的、沉重的摩擦感。
顾清颜的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瞬间僵硬!所有的颤抖、所有的呜咽,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她猛地屏住呼吸,沾满泪水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惊惶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紧贴着自己额头的冰冷门板!
错觉?
是她情绪崩溃下的幻觉?
她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死死地捕捉着门板另一侧的动静。
死寂。
只有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鼓噪。
几秒钟后。
“唔……”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模糊、如同梦呓般的呻吟,极其艰难地、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极其微弱地……从厚重的门板之后,透了出来!
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高烧般的浑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微弱得几乎被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掩盖,却如同惊雷般,清晰地炸响在顾清颜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是他!
是慕容云的声音!
顾清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瞬间收缩!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逃离,双脚却像被无形的冰钉死死钉在了原地!
门板之后,那微弱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仿佛一个溺水者在深海中徒劳的挣扎。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沉重的咳嗽,每一声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苦回音。
“水……”一个更加模糊、更加嘶哑的单音节,带着浓重的干渴和痛苦,艰难地挤了出来。
他在要水?
他在昏迷中……渴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让顾清颜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个如同冰山般强大、掌控一切、昨夜还如同失控凶兽般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男人,此刻在生死边缘挣扎时,发出的竟然是如此……脆弱而本能的诉求?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震动,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恨意和恐惧构筑的堤坝!
她依旧僵硬地抵着门板,指尖深深陷在手臂的皮肉里,留下清晰的月牙白痕。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地面上。但这一次,泪水里混杂的不再仅仅是恐惧和绝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突如其来的脆弱所触动的……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
“清……颜……”
一个更加模糊、更加破碎、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一丝力气挤出的名字,极其极其微弱地、如同羽毛般拂过厚重的门板,轻轻地、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了顾清颜的耳膜上!
清颜……
他在叫她的名字?
在意识模糊、生死一线的昏迷中?
顾清颜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前世冰冷的雨夜,他目眦尽裂冲上顶楼的嘶吼……
今生肮脏的小巷,他染血的手指拾起发簪时复杂的眼神……
昨夜失控的暴怒中,那支伸向她脖颈的染血的手,和最后望向她时那双翻涌着巨大痛苦和绝望的眼眸……
无数的画面疯狂闪回!最终定格在这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无尽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刻骨执念的呼唤上!
“不……不可能……”顾清颜摇着头,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充满了自我欺骗般的抗拒,“幻觉……一定是幻觉……”
然而,那一声微弱的呼唤,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恨意依旧冰冷,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但在那冰层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固的疑惑和震动,如同破土的幼芽,悄然萌生。
他……到底是谁?
那个前世在她死后屠尽仇人、醉死山崖的慕容云?
那个今生如同暴君般掌控她命运、却又为她母亲设立终身信托的慕容云?
那个昨夜失控暴怒如同凶兽、却在昏迷中无意识呼唤她名字的慕容云?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如同浓雾般将她彻底笼罩。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分不清自己此刻汹涌的情绪里,恨意、恐惧、悲凉……究竟哪一种占据了上风。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死死掐进皮肉的手指。手臂内侧传来清晰的刺痛,留下几个深陷的、带着血痕的指甲印。
她不再死死抵着门板,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晃了晃,向后踉跄了一步。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瑟缩。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充满惊骇和茫然地,钉在那扇冰冷的、隔绝着一切的重症监护室大门上。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阻隔,看清门后那个男人此刻的模样,看清他灵魂深处那纠缠不清的真相。
门板之后,那微弱痛苦的呻吟和沉重的咳嗽声似乎平息了下去,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嗒”声,微弱地透过门板传来。
死寂重新降临。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和未解的谜团。
顾清颜就这样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而迷茫,如同一个在暴风雨后迷失了方向、浑身湿透的旅人。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冰冷颤抖的指尖。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门板的冰冷触感,和……门板之后,那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无尽痛苦和刻骨执念的呼唤带来的……无法磨灭的震颤。
慕容云……
你究竟……是谁?
奢华冰冷的病房里,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和那扇紧闭的重症监护室大门,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深渊之上。枕边,那支密封袋里的染血珍珠发簪,在惨白的灯光下,依旧散发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像一个沉默的、见证着所有痛苦、轮回与……无声崩裂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