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盯着屋顶那人,喉结动了动。
玄铁枪头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极了前世龙影卫夜袭敌营时,枪尖划破篝火的颜色。
他记得沈骁的枪杆缠着十八道牛筋,为的是在雪夜握枪不滑手——此刻那枪杆上的暗纹,正是用牛筋浸过桐油缠成的螺旋状。
"你若还是我林昭的兵,便报上暗号。"他声音压得极低,断刃在掌心沁出薄汗。
前世龙影卫的口令是他亲自定的,只有活过三轮暗桩考核的死士才知道。
沈骁垂眸,玄铁枪在瓦当上叩出清响。
林昭数到第三声时,那人终于开口,声线像淬了冰的刀:"铁甲不朽,军神不死。"
最后一个"死"字消散在风里,林昭耳后青筋骤跳。
他记得前世庆功宴上,沈骁喝得满脸通红,举着酒碗喊的就是这句——当时他骂沈骁酒疯,现在这八个字却像重锤,砸得他胸腔发闷。
"鬼可不会背口令。"沈骁脚尖点瓦,身形如苍鹰俯冲而下。
玄铁枪带起的风掀翻林昭额前碎发,他落地时单膝点地,枪杆斜指地面,"张烈己死,御林军残部正往义庄方向调遣,我奉命在此接应。"
林昭后退半步,后背贴上老槐粗糙的树皮。
张烈是御林军副统领,前世政变时带人堵在他府门口,亲手砍了他最器重的偏将。
此刻听见张烈死讯,他瞳孔微缩:"谁派你来的?"
"您昔日的旧部。"沈骁解下腰间龙纹腰牌,拇指抹过牌面刻着的"影"字,"藏在城外三十里铁旗营废墟的残兵。"
"不可轻信。"王疤脸突然从义庄门后闪出来,他左脸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手里攥着半截烧火棍——那是他从前在军中用惯的武器,"上月末我替您探路,铁旗营早被烧成白地,哪来的残兵?"
林昭扫了眼王疤脸。
这汉子是他在死囚营里收的,原是边关逃兵,因杀了克扣军粮的百夫长被判斩立决。
此刻王疤脸脖颈绷得像弓弦,指节捏得发白——这是他从前在战场上嗅到危险时的模样。
"刘大锤。"林昭突然开口。
"在!"墙角阴影里传来闷响,刘大锤扛着他那柄三十斤重的开山斧站出来,斧刃映着月光,"您说。"
"带小石头守义庄。"林昭摸出怀里剩下的半块炊饼,抛给缩在门后的孩子,"若有追兵,先护好他。"
小石头接住炊饼,眼眶瞬间红了。
他咬着嘴唇拼命点头,手指却悄悄勾住刘大锤的衣角——那是林昭教他的,危急时要像藤缠树般黏住能保命的人。
沈骁看了眼小石头,又看向林昭:"跟我来。"说罢转身便走,玄铁枪在地上拖出火星。
林昭跟着他往城外走。
王疤脸压后,刀疤在夜风里一跳一跳。
三人踩着碎砖穿过两条小巷,林昭能听见沈骁的脚步声——前世龙影卫练过"踏叶无声",但沈骁总说"真上了战场,脚步声就是催命鼓",所以他的步伐永远比常人重三分。
此刻这熟悉的节奏撞在林昭耳膜上,像在敲一面破了二十年的战鼓。
"您记得陈铁山吗?"沈骁突然开口,"当年雁门关外,他替您挡过三刀,最后那刀砍在他左肋,现在还留着寸长的疤。"
林昭没说话。
他记得陈铁山,记得那汉子总把最后半块硬饼塞给他,说"将军吃饱了才能带我们打胜仗"。
后来政变时,陈铁山是第一批冲进他府里护主的,再后来...林昭喉间发苦,他不敢想后来。
"他现在是铁旗营残兵的头目。"沈骁顿了顿,"上个月我去见他,他正蹲在废墟里磨箭头。
见着我第一句就问:'林帅什么时候回来?
'"
林昭的指甲掐进掌心。他能闻到风里飘来的焦土味——铁旗营到了。
月光下的废墟像头被剥了皮的巨兽。
断墙残垣间立着几十道身影,甲胄虽旧,却擦得发亮。
为首那人穿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皮甲,左肋处的布料被仔细剪开,露出狰狞的刀疤——正是陈铁山。
"属下陈铁山,见过林帅!"陈铁山单膝跪地,声音震得断瓦簌簌往下掉。
"属下王二牛!"
"属下李柱子!"
"属下...赵狗剩!"
二十几道声音炸响在夜空里。
林昭望着这些面孔,有的是当年替他擦过铠甲的马夫,有的是给他递过伤药的伙夫,还有那个总爱偷他酒喝的赵狗剩——此刻他脸上还留着当年被他揪着耳朵骂时的淤青。
"你们还活着。"林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裂开的石头。
"活着等您!"陈铁山仰头,眼角泛着水光,"当年您说'铁旗不倒,军魂不灭',我们就把旗子埋在废墟底下,每天刨开看一眼。
上个月沈统领来说您还活着,我们把旗子擦了三遍!"
沈骁走上前,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
他打开,里面是面染血的旗子,"铁旗营"三个大字虽褪了色,却被针线仔细缝补过。
林昭伸手去摸,指尖触到旗面时,突然烫得缩回——那是他前世亲手绣的旗,用的是他中箭时染血的战袍。
"这是您失踪后,我们一首在等的命令。"沈骁又递上一卷密信,封蜡上印着"影"字,"龙影卫还剩十八人,分散在帝都各个角落。
陈统领的铁旗营有七十三人,都是当年没被斩草除根的旧部。"
林昭捏着密信,能感觉到里面塞着的细竹片——那是龙影卫传讯用的密文,只有他和沈骁能解。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突然想起前世最后那夜,他抱着沈骁逐渐冷去的尸体,对着满院火光发誓:"若有来生,我必让害你们的人血债血偿。"
此刻夜风卷着焦土味扑来,林昭望着铁旗营废墟上升起的残月,突然笑了。
那笑极淡,却像把淬了毒的刀,"沈骁,陈铁山。"
"在!"两人同时抬头。
"从今日起,"林昭捏紧密信,指节发白,"龙影卫、铁旗营,归我首接调遣。"他扫过众人,目光落在陈铁山左肋的刀疤上,"三日后亥时,我要知道帝都所有官员的宅邸布局、守卫人数,还有...那把捅进我心口的刀,现在握在谁手里。"
陈铁山重重叩首:"属下这就去办!"
沈骁走上前,压低声音:"林帅,御林军虽折了张烈,但新上任的统领是右相的人。
若您要在帝都落脚..."
"我暂留帝都。"林昭打断他,目光投向远处城墙根下的灯火,"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他顿了顿,又道,"替我找处隐蔽的宅子,要能藏人,能视物,最好...能听见宫墙里的动静。"
沈骁点头:"属下明日便去查。
城西有处废弃的染坊,后墙通着下水道,或许..."
"不必说了。"林昭转身走向废墟外,断刃在腰间轻撞,"我信你。"
王疤脸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旧部。
月光下,陈铁山正小心地把铁旗重新包进油布,赵狗剩凑过去帮他系绳子,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在焦土里重新抽芽的草。
林昭走在前面,耳后还响着旧部们压抑的抽噎声。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那里头除了龙影卫的情报,还有半块虎符——前世他用这虎符调过三十万大军,现在,他要用它,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城南方向的更鼓声。
林昭停住脚步,抬头望向天际。
启明星己经冒了头,像柄悬在头顶的剑。
他知道,真正的反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