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京大建筑系大楼。这座充满现代设计感的庞然大物,在深夜的怀抱中沉睡着。大部分楼层己经熄灯,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顽强地亮着,像黑暗汪洋中几座孤寂的灯塔,无声诉说着赶Deadline的焦灼。苏晚星的实验室室7014,便是其中最亮的一盏。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出租车上的时间模糊一片,只有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在视网膜上留下混乱的色块,司机小心翼翼从后视镜投来的、带着探寻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冲进实验室室,反手“咔哒”一声锁上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背靠着坚硬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坐到地上,她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压抑了一路的泪水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齿痕深陷,不让一丝呜咽泄露,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无声地宣泄着巨大的悲伤和屈辱。
手腕上被周屿白抓过的地方,皮肤似乎还残留着滚烫的触感和那股不容抗拒的强势压迫感,让她心有余悸。而那句“请自重”,说出口时的冰冷决绝,此刻却像一把回旋镖,带着更尖锐的痛楚狠狠刺回她自己心里。她后悔了吗?不,那一刻的愤怒和委屈是真实的。但为什么…心会这么痛?为什么那个男人震惊错愕、仿佛被世界抛弃的眼神,会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里?
混乱的思绪被强行撕开一道裂口。她颤抖着手,拉开背包拉链,从最内层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随身携带、视若珍宝的硬皮笔记本。这本子承载了太多秘密,太多她不敢示人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翻开了它。
笔记本的扉页之后,并非笔记,而是被仔细粘贴、整理好的线索(这是她在初次怀疑 DeepWhisper身份时就开始罗列的巧合记录)。八条冰冷的、指向同一个核心的线索,如同八根烧红的烙铁,一条接一条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1、时间线起点(大学入学初): 匿名包裹精准送达。内含海城黄桃罐头(他知道她喜欢?)、建筑专业前沿著作(他了解她的专业方向?)、润喉糖(高中图书馆偶遇时她轻微咳嗽过?)。时间点:他刚离开不久。巧合得令人心惊。
2、“偶遇”沈铮等人: “屿深时光”奶茶店初识。沈铮的过度关注和试探(“小学妹,一个人?”),陆明轩的温和周到(递纸巾,解围),秦朗看似不经意的技术话题(试探她对算法的兴趣)。他们都与周屿白关系密切,是他在京大的“眼睛”和“手足”。
3、图书馆借书: 管理员那句“沈铮刚还了你要的《仿生建筑结构》”。过于巧合,像是精心设计的剧本。那本书,正是她当时急需的参考资料。
4、结构课替换: 那门号称“魔鬼”、挂科率极高的选修课,被神秘替换成陈教授(业内泰斗)的小班精品课。陆明轩随后发来的微信解释(“沈铮听说那课太坑,正好有渠道…”),坐实了沈铮(背后是谁?)的操作。
5、技术指导与论坛IP: DeepWhisper的指导精准无比,回复速度极快,仿佛对她的项目进度和思维模式了如指掌。IP地址虽被高级手段隐藏,但论坛后台显示的时区,始终与MIT所在地吻合。他一首在那边看着她。
6、“解围”与攀岩活动: 孙浩等人故意刁难时,陆明轩和沈铮“恰巧”出现解围。随后沈铮积极组织攀岩活动,试图拉近关系,制造“偶遇”机会。背后那只无形的手,呼之欲出。
7、“校易通”危机与冷淡回应: 她鼓起勇气在论坛私信DeepWhisper,隐晦表达对周屿白(现实中)遭遇危机的担忧。对方(DeepWhisper)却异常冷淡回避(“专注自身”)。时间点:深穹科技危机爆发,周屿白必然焦头烂额。他分身乏术?还是…刻意回避现实身份的关联?
8、最关键的“断线”: 她发出“明天,周屿白要回来了”的消息。DeepWhisper未回复。但DeepWhisper的最后登录时间,与她亲耳听到周屿白航班抵京时间,时间几乎完全重合!随后,DeepWhisper彻底沉寂,而周屿白…强势地、带着风暴出现在了她的现实里!
苏晚星的目光死死盯在最后一条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巧合?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这么多环环相扣、指向同一个核心的“巧合”,还能是巧合吗?它们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网的中心,就是那个名字——周屿白。
为什么?!为什么DeepWhisper可以在线上对她那么温柔、耐心,在专业上给予她那么多精准的指引和温暖的鼓励,却在那样一条宣告他(周屿白)归来的消息之后,彻底消失,连一个标点符号的回应都吝啬给予?为什么现实中的周屿白,可以用那样冰冷审视、仿佛要将她看穿的眼神看她,用那样强势到近乎粗暴的姿态抓住她质问“为什么躲我”?他们…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所有的线上交流,是不是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和…虚伪的施舍?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偶尔垂怜一下匍匐的信徒?如果不是…那DeepWhisper的沉默和周屿白现实中的出现,为何如此“默契”?如此刻意?!
混乱的思绪如同疯狂的藤蔓,纠缠着巨大的委屈和被人彻底看穿心思的羞耻(无论是对DeepWhisper这个精神寄托,还是对现实中的周屿白),让她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首跳。胃里一阵翻滚,恶心得想吐。她胡乱地、粗暴地抹掉脸上冰冷的泪痕,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行,不能想!不能再想下去了!模型,deadline…只有工作,冰冷的数据、严密的逻辑、看得见摸得着的参数,才能让她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情感漩涡和认知崩塌的恐惧。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电脑前坐下,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屏幕上。然而,那精心构建的、复杂的参数化模型,此刻在她眼中只是一片模糊跳动的、毫无意义的色块和线条。那些曾经让她兴奋、痴迷的算法逻辑,此刻都失去了魔力。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移动了鼠标。光标在屏幕上滑动,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和冰冷的愤怒。屏幕上,论坛APP的界面清晰无比。她的目光死死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过那个灰色头像旁边的信息——“DeepWhisper”,最后登录时间:精确的时间戳精确的时间戳:京都国际机场IP段。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
鼠标指针,带着她所有的愤怒、委屈、被愚弄的耻辱感,悬停在了用户ID “DeepWhisper” 旁边那个鲜红刺眼的按钮上——【删除好友】。
指尖在鼠标左键上微微颤抖。
只要轻轻一点。
斩断这虚假的联系。
埋葬这荒谬的幻影。
结束这场由他主导的、可笑的追逐游戏。
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鼠标左键上,微微颤抖。那个鲜红的【删除好友】按钮,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潘多拉魔盒的开关,散发着诱惑与毁灭的气息。苏晚星的目光死死锁在“DeepWhisper”那灰色的头像和刺眼的登录记录上,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撕裂——是愤怒于控的屈辱,是心碎于幻影的破灭,是委屈于那句“请自重”带来的反噬之痛,还有一种更深、更隐秘的恐惧:删掉他,是不是就彻底斩断了自己这两年来最隐秘的精神支柱?即使那可能是个虚假的幻象?
冰冷的泪痕还未干透,实验室里只有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将她死死地钉在座椅上,面对着屏幕上那个决定性的红色按钮。指尖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屈辱和愤怒在血液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推动着她按下那毁灭性的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犹豫之际,指尖距离按钮仅剩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