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风到了夜里格外烈，卷着松涛拍打着小屋的铁皮顶，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捶打。炭火渐渐弱下去，只剩几点火星在灰烬里明明灭灭，林清砚把棉袄裹得更紧，指尖却还是凉得发僵。
石野突然坐起来，往火堆里添了块干柴，火星“噼啪”溅起来，映亮他布满红血丝的眼。“是不是冻着了？”他把林清砚往怀里拉了拉，自己往火堆边挪了挪，用后背挡住穿堂风，“我去劈点柴，把火烧旺些。”
“别去了。”林清砚攥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手背上的冻疮，心里一紧。石野白天劈柴时不小心被木刺扎了，伤口没好透，又沾了寒气，此刻红肿得像颗熟透的樱桃。“柴火够烧到天亮，忍忍就过去了。”
石野没动，只反手握住他的手，把那冰凉的指尖按在自己掌心焐着。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纸，却烫得惊人，林清砚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还有冻疮带来的凹凸感，像触摸着一块饱经风霜的钢筋，坚硬里藏着韧性。
“以前在工地上值夜班，比这冷多了。”石野的声音混着风声，有点发飘，“那时候就盼着天亮，盼着能喝口热粥，哪想过有一天能守着炭火，身边还有个人……”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挺好的。”
林清砚的鼻子突然发酸。他想起石野总说“扛钢筋不算苦”，却从没说过寒夜里冻裂的手，没说过暴雨中湿透的工装，原来这根看似坚硬的钢筋，也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疼。他往石野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他的工装里，闻着熟悉的铁锈味，像找到了最安稳的港湾。
火塘里的柴烧得差不多时，石野突然起身，从墙角拖过捆干草，塞进两人中间的缝隙，又把唯一的厚棉被铺在上面。“这样暖和点。”他拍了拍铺好的“床”，眼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委屈你了，跟着我睡干草。”
林清砚摇摇头，挨着他躺下。干草有点扎人，却带着阳光的味道，比林家柔软的锦被更让人安心。石野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牢牢圈着他的腰，像怕他被风吹走似的。
“石野，”林清砚在他怀里闷闷地说，“等出去了，我教你认字吧。”
“学那玩意儿干啥？”石野笑了，胸腔的震动传到林清砚耳里，像温柔的鼓点，“我认得钢筋型号，算得清工分，够用了。”
“不行。”林清砚抬起头，眼里映着微弱的火光，“我要把咱的故事写成戏文，你得认得，得知道我写的是谁。”
石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林清砚认真的样子，眼尾的细纹里盛着光，突然觉得那些弯弯曲曲的字，好像也没那么难。“好。”他说，“你教，我就学，学会了天天看你写的戏文。”
后半夜，山里起了雾，浓得化不开，连虫鸣都低了下去。林清砚被冻得发抖，石野把他抱得更紧了，几乎让他嵌进自己怀里。他能清晰地听见石野的心跳，有力而沉稳，像工地上永不停歇的打桩机，一下下敲在他心上，驱散了所有寒意。
他想起第一次在工地见面，石野举着钢筋站在人群里，像座沉默的山；想起暴雨夜他发着烧，石野把他裹在怀里，用体温焐热他冰冷的手脚；想起逃跑时石野说“有我在，别怕”——原来那些细碎的瞬间，早己在彼此心里刻下印记，像钢筋扎进地基，越深越牢。
天快亮时，林清砚终于抵不住困意睡着了。梦里他站在新搭的戏台上，石野坐在第一排，手里举着块崭新的塑料布，台下的掌声雷动，比任何时候都响亮。他唱着新编的戏词，字里行间全是钢筋与戏台，全是寒夜与暖阳，全是他和身边这个人。
石野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眼睫在火光里轻轻颤，嘴角还带着笑，知道他定是做了好梦。他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窗外的风还在刮，却好像没那么冷了，因为他知道，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漫长的寒夜，也会迎来温暖的黎明。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缝照进来时，林清砚先醒了。他看着石野沉睡的侧脸，胡茬冒出了些青色，眼窝下有淡淡的黑影，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骨，像在描摹最珍贵的戏文。
石野被他的动作弄醒，睁开眼就看见林清砚的笑，眼尾的细纹里盛着晨光，比任何戏台上的霞光都动人。“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温柔得像山间的风。
“嗯。”林清砚点点头，往他怀里蹭了蹭，“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石野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心里突然充满了希望。不管还要在这山里待多久，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相依的温暖，就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他低头，在林清砚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像印下一个郑重的承诺。阳光穿过窗缝，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只带着铁锈与老茧，一只沾着墨香与松香，却像被岁月的焊枪牢牢熔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