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穿透厚重的木门，一声声砸在林芷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每一次落点，都让她蜷缩在墙角冰冷地面上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浓烈的血腥味如同粘稠的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她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埋在臂弯里。散乱的黑发沾满了半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污，紧贴在汗湿冰冷的额角。后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墙壁，烙印处那永无止境的灼痛，此刻在巨大的恐惧面前，似乎都变得遥远而麻木。只有袖口内侧，那块重新藏匿起来的、冰冷坚硬的碎瓷片，隔着粗糙的布料，紧紧贴着她的手臂皮肤，带来一种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刺痛感，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她刚才那疯狂而致命的一击。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了。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油灯那微弱的火苗都停止了跳动。林芷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听到牙齿无法控制地咯咯作响。
“笃、笃、笃。”
三下不轻不重、带着某种刻板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这凝固般的死寂。声音在狭小的、充满血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不是王百夫长那种粗暴的砸门。这声音……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宣告。
林芷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指甲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压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尖叫。来了！他们来了！发现尸体了！她完了！碎瓷片……袖口……会被搜出来……死路一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蜷缩得更紧，像一只等待屠刀的羔羊。
门外，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呼喊。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仿佛敲门者早己洞悉了门内的一切，只是在等待一个既定的程序。
几秒钟后，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咔嚓！”
门闩被从外面利落地拨开！
“吱呀——”
沉重的木门，带着令人牙涩的摩擦声，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昏黄摇曳的油灯光线，混合着通道里更加阴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这间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小屋。光线首先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地面上那滩己经变得粘稠暗红、如同小型湖泊般的血泊边缘。
一个穿着深紫色绸裙、体态丰腴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的光影里。
薛妈妈。
她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精致的琉璃风灯，灯罩上描绘着精致的花鸟，柔和的光线将她的脸映照得更加白皙，也更加……冰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银针，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扫过房间内的景象——
地上那具仰面朝天、死不瞑目、颈侧伤口狰狞、身下汪着一大滩暗红血泊的魁梧尸体。
墙角蜷缩着的、浑身浴血、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的林芷。
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新鲜血液的腥甜气味。
薛妈妈的目光，在林芷沾满血污的脸上和身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扫过她那被撕扯得破烂、同样血迹斑斑的营妓服袖口。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嫌恶。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早己预料到一切的冰冷和平静。
她的目光最后落回到王百夫长那具庞大的尸体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红唇微启，吐出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穿透力：
“啧，真是……麻烦。”
这声轻描淡写的“麻烦”，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林芷紧绷的神经！不是质问，不是斥责，而是一种处理垃圾般的……厌烦！
薛妈妈的目光重新转向蜷缩在墙角、如同血人般的林芷。那眼神，不再是刑室里那种刻薄的审视，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玩味的探究。她迈开步子，精致的绣花鞋踩在冰冷的石板上，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地上的血泊，朝着林芷的方向缓缓走近。
她的靠近，带着一股混合着名贵熏香和血腥味的诡异气息，如同实质的压力，让林芷的呼吸几乎停滞！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皮肉里。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那双冰冷的眼睛，只能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
薛妈妈在林芷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琉璃风灯柔和的光线，将林芷那沾满血污、狼狈不堪的身影完全笼罩。
“癸七九。”薛妈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林芷的呜咽，“抬起头来。”
命令如同冰冷的鞭子抽下。林芷的身体猛地一僵，呜咽声戛然而止。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但更深的、求生的本能，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在绝望的灰烬中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不能……不能这样死！
碎瓷片……藏好……必须……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和薛妈妈身上熏香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带来了一丝短暂的、病态的清醒！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抬起头！
动作牵扯到后背的烙印和全身的伤痛，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额角被撞破的伤口再次渗出温热的液体，混着之前干涸的血污，沿着脸颊滑落。但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硬生生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
她抬起头，迎向薛妈妈那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目光！
脸上，是纵横交错的、半凝固的血污和泪痕，额角的伤口狰狞，嘴唇被咬破，渗着血珠。眼神里，是尚未褪尽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巨大恐惧和绝望，那恐惧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几乎要从瞳孔中满溢出来。
然而，就在这惊惧绝望的底色之上，在那被泪水冲刷得异常明亮的瞳孔深处，薛妈妈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强行挤出来的、颤抖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谄媚！
是的，谄媚！
一种极其生硬、极其扭曲、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图抓住一线生机的卑微讨好！
林芷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向上扯动，试图勾勒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因为巨大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而扭曲变形，比哭还要难看，混杂着血污和泪水，显得无比怪异和……令人心头发冷。
“妈……妈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浓重的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块，“奴家……奴家不是故意的……是军爷……军爷他……他……”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抖得更厉害。目光慌乱地瞥了一眼地上那具恐怖的尸体，又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收回，充满了惊惧和……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卑微的辩解。
“他……他要弄死奴家……奴家……奴家只是想……只是想活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泪水如同决堤般再次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留下道道清晰的泪痕。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脆弱得如同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薛妈妈静静地站着，琉璃风灯柔和的光线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她那双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审视着林芷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审视着她眼中那交织的恐惧、绝望和强行挤出的谄媚，审视着她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呜咽。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林芷压抑的啜泣声和油灯火苗不安的噼啪声。浓烈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薛妈妈的目光，最终缓缓下移，落在了林芷那件被撕扯得破烂、血迹斑斑、袖口处似乎有细微褶皱的灰色营妓服上。她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片刻，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片刻之后，薛妈妈那涂着鲜艳蔻丹的、保养得宜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不是打，也不是指，而是伸向林芷那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颊。
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轻轻拂过林芷脸上那道被血污覆盖的、狰狞的额角伤口边缘。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评估物品损伤般的、冰冷的审视。
林芷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袖口内侧，那块冰冷的碎瓷片仿佛瞬间变得滚烫！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屏住呼吸，任由那冰冷的指尖在脸上滑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地方，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麻痒。
薛妈妈的指尖在伤口边缘停留了片刻，感受着那皮肉的和温度。然后，她缓缓收回了手，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血污。
“想活命？”薛妈妈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冰冷和玩味。她微微俯下身，琉璃风灯的光线照亮了她红唇边勾起的那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在这暗香川里，想活命……”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刺入林芷那充满恐惧和谄媚的瞳孔深处，一字一句地说道：
“光靠这点……小聪明和运气，可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