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缕摇曳的金芒探出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洞口上方，那张原本带着狞恶与得意的官兵面孔，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表情瞬间僵死！他瞳孔骤缩，倒映着下方少女眼中那两点骇人的、如同熔金流淌的赤红光芒，以及那根从她痉挛指尖探出的、细如发丝却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金色“丝线”！
那不是丝线！
那是……一种凝聚到极致、具象化的……**灼热**！是焚尽万物的阳炎，被强行拘束成一线锋芒！
恐惧，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未知毁灭力量的绝对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官兵的心脏！他想要后退，想要尖叫，想要挥刀斩下，但身体却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僵硬得无法动弹分毫！
“妖……妖……”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无法言喻的惊骇。
就在他“妖”字出口的刹那！
薛玉那只对准他的、剧烈颤抖的右手，猛地、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针刺破牛油般的“嗤”声。
那缕摇曳的金芒，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洞穿了空间！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官兵大张着的、想要呼喊的口中！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
“呃……嗬嗬……”官兵脸上的惊骇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取代！他的眼球猛地暴突，布满血丝，仿佛要挣脱眼眶！他丢开了腰刀，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大虾般剧烈地、扭曲地弓了起来！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口鼻、耳朵、眼睛……七窍之中，竟然开始冒出缕缕带着焦糊味的白烟！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点燃的恐怖声响，却再也无法喊出一个完整的字！
不过呼吸之间！
那官兵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软软地、冒着袅袅青烟，首挺挺地向前栽倒！他的身体砸在染缸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随即滚落在地，蜷缩成一团焦黑的、散发着烤肉般焦糊恶臭的物体！
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缕细如发丝的金芒，瞬间焚成了焦炭！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破败的绣坊！
洞口上方，另外几个正准备探头查看或接应的官兵，脸上的狞笑和贪婪瞬间化为了极致的、如同见了鬼魅般的惊恐！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团还在冒烟的焦炭，又猛地转向洞口下方那个缓缓放下手臂、眼中熔金光芒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女！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他们眼中疯狂蔓延！
“妖……妖怪啊——！”
不知是谁，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非人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所有人心底的恐惧！剩下的官兵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哪里还顾得上搜查、抓人？一个个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朝着门口亡命奔逃！兵刃丢弃一地，撞翻了染缸，踩烂了织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眨眼之间，刚才还凶神恶煞、喧嚣嘈杂的绣坊，就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具散发着恶臭的焦尸！
洞口下方，狭小的密室里。
薛玉浑身脱力，如同虚脱般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右臂如同被烈火灼烧过，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麻木。指尖那缕毁灭性的金芒早己消失无踪，眼中的熔金之色也缓缓褪去，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心悸。
刚才那是什么力量？！
那狂暴的灼热，那不受控制的毁灭……是她做的吗？
她……她杀了人？用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巨大的冲击和茫然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阿姐……”角落里的青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到极点的反杀彻底震懵了。她看着在地的薛玉，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陌生的、令人恐惧的神魔，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咳咳……咳……”一阵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
薛娘子！她还活着！
薛玉猛地回过神，挣扎着爬向洞口。只见薛娘子靠着被撞烂的门板，艰难地喘息着。她半边焦黑的脸更加可怖，身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冲突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焦糊的衣襟。但她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洞口下方，盯着薛玉，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撼、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金……金乌……”薛娘子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引地火……融金魄……你……你竟然……觉醒了？！”
薛玉爬出洞口，踉跄着扑到薛娘子身边，看着她的伤势，心头揪紧：“薛嬷嬷！你的伤……”
“死……死不了……”薛娘子粗暴地打断，枯瘦的手却猛地抓住薛玉的胳膊，力道之大，掐得她生疼！她浑浊的眼睛燃烧着火焰，死死盯着薛玉，“告诉我！刚才……刚才那感觉……是不是……玉璜……是不是……”
薛玉看着薛娘子眼中那迫切到近乎疯狂的光芒，艰难地点了点头：“是……是它……很烫……很痛……脑子里……全是……金色的……图案和字……”
“金乌染！冰河针法……极意！”薛娘子喃喃着，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一种在漫长黑暗绝望中终于看到一丝微光的、近乎偏执的希望！“天不绝我顾家……天不绝我顾家啊！哈哈哈……咳咳咳……”她狂笑起来，却又牵动伤势，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薛嬷嬷！”薛玉惊骇欲绝。
薛娘子却死死抓住她，眼中光芒锐利如刀，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的力量在嘱托：“听着……丫头……金乌之力……霸道绝伦……以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根本驾驭不了……刚才……只是……绝境下的……本能爆发……是玉璜……在护主……”
她喘息着，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记住……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再用！否则……金乌反噬……焚尽自身……神仙难救！”
薛玉心头剧震！焚尽自身？！刚才那毁灭性的力量，竟然是以燃烧自身为代价？！
“那……那我……”她看着自己依旧麻木剧痛的右手。
“冰河针法……是钥匙……”薛娘子眼神示意她看向自己那双饱受折磨的手，“继续……练！用冰河的‘寒’……去平衡……去疏导……金乌的‘烈’……让它们……在你的身体里……找到……共存之道……这……才是……真正的……缂丝天工！”
她猛地一阵剧烈咳嗽，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此地……不能……久留……官兵……虽退……沈家……和……他们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绣坊最深处、一个被倒塌货架半掩的角落：“那里……墙根……第三块……松动的砖……下面……有……东西……拿走……快走……”
“薛嬷嬷！我们一起走！”薛玉泪水涌出，想要搀扶她。
“走！”薛娘子猛地一推薛玉，力道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我走不了……也……不能走……我留下……断后……混淆……视线……”
她看着薛玉，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慈祥的、复杂的微光，那光芒深处，是解脱，是嘱托，是燃烧殆尽的薪火传递：“丫头……你生母……苏明月……楼兰明月奴……她的仇……顾家三百一十七口的血……还有……你自己的债……都……交给你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渐渐失去焦距，最终，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几个破碎却重逾千斤的字：
“活下去……用你手中的针……把这片……吃人的天……给我……捅穿！”
话音落下，薛娘子抓住薛玉的手，猛地一松。她布满血污和烟灰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浑浊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释然的笑意？气息，彻底断绝。
“薛嬷嬷——！”薛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泪水汹涌而出。
这个将她从冰河中捞起，赋予她新生，又将她推入仇恨与力量漩涡的神秘老妇，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顾家遗孤，最终，用自己残破的生命，为她点燃了复仇的火种，也铺下了最后一段逃亡的路。
她没有时间悲伤！
远处，隐约又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显然是逃回去的官兵搬来了更多救兵！
薛玉狠狠抹去眼泪，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燃烧的火焰！她深深看了一眼薛娘子安详（？）的遗容，猛地起身，冲向那个被货架半掩的角落！
按照薛娘子的指示，她飞快地摸索着墙根。果然，第三块青砖有些松动！她不顾双手的剧痛，用尽力气，指甲抠挖，硬生生将那沉重的青砖撬了出来！
砖下，是一个小小的、深埋的油布包裹。
薛玉一把抓起包裹，入手沉重冰凉。来不及查看，她转身冲向洞口，对着下面惊恐茫然的青鸢嘶吼：“青鸢！上来！快走！”
青鸢被薛玉眼中的疯狂和决绝惊醒，连滚带爬地钻出洞口。
薛玉最后看了一眼破败的绣坊，看了一眼薛娘子冰冷的尸体，看了一眼地上那具焦黑的官兵残骸。仇恨、悲痛、力量觉醒的悸动和失控的恐惧，在她心中交织沸腾。
她不再犹豫，拉起还在瑟瑟发抖的青鸢，撞开那扇早己破烂不堪的后门，再次一头扎进京城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
这一次，她怀中紧紧抱着的，不再是冰冷的玉璜，而是薛娘子用生命换来的、沉重无比的油布包裹，以及那柄刚刚饮血、却随时可能反噬自身的——金乌之刃！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微弱的光线刺破云层，却无法驱散她们身后那片越来越近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追捕阴影。而在她们逃亡的前方，是更加未知、更加凶险的黑暗迷途。
金乌啼血，亡命天涯。复仇的火焰，才刚刚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