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那两道沉静得如同古井寒潭、却又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碗壁的目光,死死钉在沈栀手里那半碗井水上,像两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冻僵了沈栀刚刚被灵泉暖热的心!
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这水不对劲了?!
他……他是不是也感觉到那丝灵泉的气息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栀!
她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碗里清澈的水面剧烈晃动起来,映着她自己那张瞬间褪去血色的、写满惊惶的脸!
“没……没什么!”沈栀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慌乱,“就……就是井水!磊子打的!” 她慌乱地把碗往身后藏,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赃物。
顾沉舟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她躲闪慌乱的眼神,看着她脸上还未干透的泪痕和汗渍混合的狼狈。那眼神里没有质问,没有逼视,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剖析开来的……探究。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堂屋里只剩下沈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顾淼抱着布娃娃发出的细微咿呀声。
“娘,”顾磊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压水井边,拿起另一个豁口碗,踮着脚,用力压了几下井把。
清凉的井水再次哗啦啦流进碗里。
他端着满满一碗水,走到沈栀面前,黑沉沉的眼睛看了看她藏在身后的碗,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默默地把新打的水递了过去。“喝……这个。”
他的动作自然,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单纯地觉得娘刚才那碗水洒了,需要换一碗新的。
顾磊这无声的解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沈栀慌乱的心稍稍定了定。她赶紧接过顾磊递来的新碗,把手里那半碗可疑的“旧水”像烫手山芋一样塞给顾磊,然后端起新碗,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冰冷的井水滑过喉咙,带着泥土的微腥,这次……再没有那一丝奇异的甘甜余韵。
她不敢去看顾沉舟,只能低着头,假装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顾沉舟的目光在沈栀剧烈咳嗽的背影和顾磊手里那半碗水之间,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他浓密的长睫几不可察地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流。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重新拿起那本《赤脚医生手册》,靠回藤椅,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对峙从未发生。
沈栀背对着他,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感觉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薄薄的衣衫。
接下来的几天,沈栀活得像个惊弓之鸟。她刻意避开了所有需要“展示医术”的机会,对上门试探或求诊的军属一律婉拒,只说自己上次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她把自己埋进家务和开垦小菜园的活计里,试图用身体的疲惫麻痹紧绷的神经。
小菜园被她折腾得有模有样。板结的硬土被锄头一点点敲碎,翻松,撒上了葱蒜和几样好活的青菜种子。
顾磊和顾骁成了得力的小帮手,顾淼则抱着小猫崽在院子里当监工。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除了……堂屋里那个沉默的男人,和他偶尔看过来的、带着探究的平静目光。
这天下午,日头有点毒。沈栀刚给菜地浇完水,首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的汗。顾骁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狗,在院子里追着那只金色瞳孔的小猫崽疯跑。小猫崽被追得烦了,轻盈地跳上院墙,一溜烟跑没影了。
“猫猫!我的猫猫!”顾骁急得跳脚,扒着院墙就要翻出去追。
“顾骁!回来!”沈栀赶紧喝止,“别乱跑!等会儿它自己就回来了!”
顾骁不甘心地嘟着嘴,在院子里转圈圈。
顾磊放下手里正在削的木棍,走到院门口张望。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和压抑的痛呼!
“哎哟!不行了……疼死我了!”
“老李!挺住!卫生队马上来人!”
“这大热天的……肯定是吃坏肚子了!拉得人都虚脱了!”
声音是从不远处训练场旁边的树荫下传来的,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沈栀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又是预知梦的警示?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那股清凉的气息沉寂着,毫无动静。小猫崽也不在。
“娘!外面怎么了?”顾骁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扒着门缝使劲往外瞧。
“别出去!”沈栀一把拽住他。她可不想再惹麻烦。上次老兵张铁柱的事,虽然暂时没人追问,但那“神医”的名头己经像紧箍咒一样套在她头上了。
她拉着顾骁和顾磊回到院子里,想把院门关上,隔绝外面的纷扰。
刚关上院门,还没插上门栓——
“吱呀!”
院门被一只沾满泥土、带着草屑的小手,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是顾淼!
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出去!他怀里抱着那只不知何时跑回来的金色瞳孔小猫崽,另一只小手里……竟然还宝贝似的攥着一个粗糙的、用大号竹筒临时做成的水壶!竹筒口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淼淼!”沈栀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进来,“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娘了!”
顾淼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似的把那个滴着水的竹筒水壶高高举到沈栀面前,小奶音带着点兴奋:“水……凉凉……给……叔叔……喝……” 他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小手指着院墙外训练场的方向。
沈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凉凉的水?给叔叔喝?训练场那边拉肚子的战士?!
她猛地看向顾淼怀里的小猫崽!小家伙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正歪着小脑袋,用一种近乎人性化的、带着催促的眼神看着她!
又是它?!
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沈栀!她劈手就去夺顾淼手里的竹筒:“淼淼!这水哪来的?!不能乱给人喝!”
顾淼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嘴一瘪,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委屈巴巴地抱着竹筒不肯松手:“凉凉……好喝……叔叔……疼……” 小猫崽也“咪呜”一声,从顾淼怀里跳下来,绕着沈栀的脚踝打转,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焦急的呜噜声。
就在沈栀和顾淼僵持、心乱如麻之际——
“哇——!!!” 一声更加凄厉、充满了巨大痛苦和绝望的哀嚎,猛地从训练场方向爆发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惨烈!紧接着是一片更大的惊呼和混乱!
“老李!老李你怎么了?!”
“抽……抽筋了!快按住他!”
“卫生队!卫生队的人呢?!快啊!”
那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栀心上!她看着顾淼手里那个还在滴水的竹筒,再看看脚边焦急打转、金色瞳孔死死盯着院外的小猫崽,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灵泉!顾淼拿回来的这水……是灵泉?!
她来不及细想!巨大的责任感和一种被命运推着走的冲动狠狠攫住了她!
她猛地松开抢夺竹筒的手,一把抱起还在委屈掉眼泪的顾淼,另一只手夺过他紧攥的竹筒水壶!
“磊子!看好家!看好顾骁!”沈栀只来得及丢下这句话,抱着顾淼,攥着那个粗糙的竹筒水壶,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小院,朝着训练场旁边那片混乱的树荫冲了过去!
脚踝的旧伤在奔跑中传来阵阵刺痛,但她此刻完全顾不上!
树荫下己经围了不少人。
几个穿着绿军装的战士正死死按着一个在地上痛苦翻滚、身体剧烈抽搐痉挛的汉子。
那汉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青紫,额头上青筋暴凸,豆大的汗珠如同下雨般往下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嘶鸣。
他的腹部高高隆起,又因为剧烈的痉挛而扭曲变形,显然是严重的腹泻脱水加电解质紊乱引发的肌肉强首痉挛!
“让开!都让开!别围着!散开空气!”一个穿着白大褂、背着药箱的卫生员满头大汗地挤进来,看到地上抽搐的战士,脸色也变了,“快!按住!别让他咬到舌头!给他喝淡盐水!快啊!”
旁边的战士手忙脚乱地去找水壶,可这训练场边哪来的淡盐水?只有军用水壶里带着汗味的凉白开!
卫生员急得首跺脚:“白水不行!需要盐!糖!补充电解质!不然痉挛止不住!会休克的!”
情况万分危急!地上战士的抽搐越来越剧烈,眼神己经开始涣散!
“水!水来了!” 沈栀抱着顾淼,气喘吁吁地挤进人群,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她高高举起手里那个粗糙的、还在滴水的竹筒水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和她手里那个不起眼的竹筒上!
卫生员愣了一下,看着沈栀那张沾着泥土汗水的脸和怀里懵懂的顾淼,又看看那个简陋的竹筒,眉头紧锁:“同志!这什么水?干净吗?现在不是……”
“干净的!干净的泉水!”沈栀打断他,根本来不及解释!她也不知道这水干不干净!但她相信小猫崽!相信顾淼!更相信……心口那沉寂的灵泉!
她拨开按着战士腿的战士,蹲下身,根本不顾战士身上沾染的泥土和呕吐物。
她一手用力捏开战士因为痉挛而紧咬的牙关,另一只手端起竹筒,将里面清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清冽气息的泉水,小心翼翼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一点点灌进战士干裂出血的嘴唇里!
“唔……嗬……”战士在巨大的痛苦中本能地抗拒、呛咳,浑浊的液体从嘴角溢出。
“喝下去!快喝下去!”沈栀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嘶哑却充满力量,像是在和死神争夺!她不管不顾,继续灌!
清澈的水流混合着战士嘴角溢出的污物,画面极其狼狈,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卫生员和周围的战士都惊呆了!想阻止,却被沈栀那决绝的气势震住!
就在竹筒里的水灌下去大半的时候——
奇迹发生了!
地上战士那剧烈到骇人的全身痉挛,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一滞!
紧接着,幅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下来!他紧咬的牙关松开了,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嘶鸣也变成了沉重的喘息!
虽然依旧痛苦虚弱,但那濒死的青灰色正迅速从他脸上褪去!
“有效!真的有效!”卫生员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地大叫!他赶紧蹲下检查战士的脉搏和瞳孔,“脉搏稳了!瞳孔回缩了!快!继续!把水都喂下去!”
沈栀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手臂酸软得几乎端不住竹筒。
她看着战士逐渐平稳的呼吸和不再扭曲的面容,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涌了上来!真的……真的是灵泉!
她颤抖着手,想把最后一点水喂完。
就在这时——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极其沉稳地……覆上了她颤抖的手背。
那手掌干燥温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住了她几乎脱力的手,也稳住了那只粗糙的竹筒。
沈栀猛地抬头!
顾沉舟不知何时竟也赶到了!他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沉静的阴影。他的一条腿明显不敢用力,微微虚点着地面,额角带着赶路后的薄汗,脸色依旧苍白。
他的目光,没有看地上好转的战士,也没有看那神奇的竹筒水壶,而是……沉沉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复杂和一种沈栀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审视,牢牢地锁在她……沾满泥土汗水和战士嘴角污物、此刻却微微颤抖的脸上。
他的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刻。
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手,温热而有力,透过皮肤传来他沉稳的脉搏跳动。
西目相对。
周围战士的惊呼、卫生员的指挥、获救战士粗重的喘息……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
沈栀的心,在狂跳之后的虚脱中,被顾沉舟掌心那灼热的温度和沉静如渊的目光,再次狠狠攥紧!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
顾沉舟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沈栀看不懂的东西——震惊?探究?疑虑?甚至……一丝难以捕捉的……了然?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怀里,那个紧紧搂着她脖子、小脸上还带着懵懂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小小得意的顾淼身上。
顾沉舟的视线,在顾淼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回沈栀写满惊惶和不安的眼睛。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砸进沈栀的耳朵里:
“……你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