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筒冰冷的、沾着泥土草屑的薯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我手心。塑料包装那熟悉的、带着廉价工业感的触感,此刻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生产日期……两个月前……就在我穿越之后!
强哥不搬砖……龟公来福……他不仅沉溺于过去的幻影,他还在持续地、隐秘地接收着来自“过去”的馈赠!那所谓的“特殊食材”运送线……难道真的是一条双轨并行的黑色通道?一端运送着那些带着血腥和防腐剂气味的“原料”,另一端……则输送着这些维系着“演员”们扭曲乡愁的“慰藉品”?!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柴房的阴冷更刺骨百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不行!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甚至顾不上去拍打身上的灰尘和稻草,将那筒薯片死死攥在手里(这危险的证据绝不能留下!),跌跌撞撞地冲出柴垛的阴影,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现场。
然而,命运似乎铁了心要在我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再狠狠踩上一脚。
刚冲出杂物堆的范围,还没跑出几步,一阵刻意压低的、却异常激烈的争吵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从后院更深处、靠近后巷小门的方向钻进了我的耳朵!
“……你他妈疯了?!敢动这批货?!那是给‘上面’的!你活腻歪了想拉老子一起死?!”
是崔先生!老崔头很暴躁!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哑、暴怒,带着一种被触犯了绝对禁忌的、近乎疯狂的杀意!完全不同于他平日账房先生的刻板,也不同于全息屏里文字泡的暴躁,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凶戾!
我的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上面?!给“上面”的货?!难道……
“崔……崔爷!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就是一时糊涂!饿……饿昏了头!就……就拿了半块点心……真的就半块!我赔!我砸锅卖铁赔!求您……”
另一个声音响起,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这声音……有点耳熟?!是……是那个早上给我送过“特殊食材”的、手腕上纹着Wi-Fi图标的送货汉子?!
轰——!
大脑一片空白!那个麻木的、如同执行程序般的送货人,他……他竟然私自动了“给上面”的货?!就为……半块点心?!
“赔?!”崔先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你他妈拿命赔?!‘上面’的东西你也敢动?!规矩都他妈喂狗了?!我看你是嫌命太长!!”
紧接着,是一阵沉闷的、令人牙酸的肉体撞击声!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软物上!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的惨嚎!
“呃啊——!”
那惨嚎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我的耳膜,也凿穿了我最后一点侥幸!动手了!崔先生他……他动手了!就在这后院里!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跑!快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理智在疯狂尖叫!但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恐惧钉在了原地,双腿沉重如灌铅,只有不受控制的颤抖,如同风中残叶。
那沉闷的击打声和压抑的痛哼并没有停止!一下,又一下!伴随着崔先生那如同野兽般低沉的、带着残忍快意的喘息!
“规矩!规矩!老子今天就让你这狗东西刻骨铭心记着什么叫规矩!!”
“呃……崔爷……饶……饶……”
“闭嘴!废物!连这点定力都没有!留着你也是祸害!”
求饶声越来越微弱,最终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那沉闷的击打声,却依旧如同丧钟,一声声敲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行!不能留在这里!被发现就死定了!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极致的恐惧,我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刺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贴着墙根,利用几丛半枯的芭蕉叶的掩护,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巷小门那边,一点点挪了过去。
我必须亲眼确认!确认这地狱般的景象!确认这醉红楼平静水面下,究竟涌动着多么可怕的暗流!
后巷小门虚掩着,只留了一条狭窄的缝隙。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尘土和某种……淡淡的、像是劣质消毒水的味道,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钻进我的鼻腔。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颤抖着,将眼睛凑近那条缝隙。
门后的景象,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狭窄、肮脏的后巷角落,堆满了破筐烂桶和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送货汉子蜷缩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像一只被踩烂的虫子。他早上那身还算干净的粗布短褂此刻沾满了污泥、暗红的血迹和呕吐物,几乎看不出原色。他脸上青紫,一只眼睛高高鼓起,只剩一条血缝,嘴角破裂,不断有混着血沫的口涎淌下,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发出微弱断续的呻吟。
而站在他旁边的,正是账房崔先生!
崔先生!那个平日里穿着半旧藏青首裰、戴着水晶眼镜、一丝不苟拨弄算盘(或者说,戳计算器)的老账房!
此刻,他依旧穿着那身首裰,但衣襟微微敞开,袖口高高挽起,露出肌肉虬结、布满青筋的小臂!那副水晶眼镜被随意地推到额头上,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哪里还有半分浑浊和刻板?!只剩下一种淬了冰、燃着火的、赤裸裸的、非人的凶残和暴戾!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根……手臂粗细、沾满黑红污渍和可疑碎肉的……硬木门栓!
他正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显然刚才那顿暴打耗费了不少力气。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刚才不是在施暴,只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送货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审视。
“哼,废物。”崔先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抬起脚,用沾满泥泞的靴底,随意地、却又带着一种侮辱性的力道,碾了碾送货汉子那只无力摊开、指骨明显变形的手掌。
地上的人发出一声更加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这点痛都受不了?”崔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嘲弄,“动了‘上面’的东西,就该想到有今天。”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送货汉子手腕上那个微缩的Wi-Fi信号纹身,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嗯?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威压,“记住!你就是条运货的狗!狗,就得有狗的觉悟!主人赏你口吃的,是恩赐!敢自己伸爪子?那就得把爪子剁了!”
送货汉子似乎连呜咽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抽搐。
崔先生似乎失去了继续“教训”的兴趣。他弯腰,用两根手指,极其嫌恶地捏起送货汉子那沾满血污的衣领,将他像破麻袋一样提溜起来一点,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东西在哪?交出来!别逼老子把你剩下的零件也拆了,扔进‘原料’堆里一起处理掉!”
原料堆?!处理掉?!
这几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心脏!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声惊骇欲绝的尖叫冲口而出!胃里翻江倒海,早上那碗面,连同昨晚的恐惧,一起涌上喉咙!
送货汉子似乎被“原料堆”三个字刺激到了,残存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他那只还能勉强睁开的、充血的独眼里,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甚至压过了肉体的痛苦。
“在……在……柴……柴房……后面……第三块……松动的砖……下……”他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地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崔先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那丝残忍的弧度加深了。他像丢开一件肮脏的垃圾一样,随手将送货汉子掼回冰冷污秽的地面。
“哼,算你识相。”他首起身,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那丝帕的材质和边缘精致的卷边,在这个场景下显得无比诡异),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沾了血污的手指和门栓。动作优雅,却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冷酷。
擦完,他将那方染了污渍的丝帕,如同对待什么秽物般,随手丢在了送货汉子满是血污的脸上,盖住了他那张破碎的脸和那只充满恐惧的独眼。
“规矩,就是规矩。”崔先生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刻板的平静,仿佛刚才的暴戾凶兽只是幻觉。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将那根沾满污渍的门栓随手靠在墙边,然后……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他那副标志性的水晶眼镜,重新端端正正地架在了鼻梁上。
镜片瞬间遮住了那双凶残的眼睛,重新覆上了一层浑浊、刻板的伪装。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团微微抽搐、被丝帕盖住脸的“垃圾”,如同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然后,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转过身,迈着和来时一样沉稳、刻板的步伐,踏踏踏踏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仿佛只是去核验一笔再普通不过的账目。
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厨房的喧嚣里。
后巷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地上那团被丝帕盖住、还在微弱抽搐的人形,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劣质消毒水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攥在手心里的那筒薯片,塑料包装的棱角深深硌进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眼前这地狱景象带来的冲击万分之一。
规矩……就是规矩……
崔先生最后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来自地狱的判词,在耳边反复回响。
在这座全员穿越者的“醉红楼沉浸式剧场”里,那看似荒诞的“扮演”规则之下,维系着它运转的,并非什么互助友爱,而是……一条条用暴力和血腥书写的、不容触犯的“规矩”!
而我,林小满,这个刚刚签下“卖身契”、按下了三角形烙印的“新人”……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弥漫着血雾的深渊。
那筒冰冷的薯片,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天真的恐惧和可笑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