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血…倒亲切得很。”
苏渺的话音落下。
裴衍脸上那抹讽刺的淡笑骤然凝固。
他定定地看着苏渺，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身形纤秀却站得笔首的女仵作。
最终，是裴衍先移开了视线。
他并未回应苏渺的话，也似乎对她那近乎挑衅的解释不置可否。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脚边那具腐尸。
“拖上去。”
他毫无温度地命令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
“仔细查验所有刻痕，尤其是致命处。井壁上的‘画’，拓下来。还有这井里的‘血水’，择样”
他不再看苏渺，单手一撑井壁，动作利落地借力上跃，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井口的光亮处。
苏渺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松懈下来，眩晕感退去，留下虚脱般的疲惫。
她靠着冰冷的井壁，深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
这个玉面阎罗，果然名不虚传。
她低头看着指尖沾染的一点腐尸污迹，又想起颈侧那点引发晕眩的活人血污，唇边泛起一丝自嘲。
在他眼里，自己大概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有点可笑的怪物吧？
差役们战战兢兢地用绳索将腐尸和井底择样的‘血水’吊了上去。
苏渺也被拉出枯井。
重新站在湿冷的雨幕下，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事发之地己被刑部的人接管。
裴衍站在不远处，正听着一个刑部属官低声汇报。
“苏仵作，”
一个大理寺书吏拿着纸笔上前，态度还算客气：
“裴少卿吩咐，请您尽快出具详细的验尸格目，尤其关于尸体刻痕的细节和死因推断。”
苏渺点点头，走到一旁简陋茅棚下。
阿蛮立刻递上干净的布巾和她的工具箱。
苏渺擦净手脸，定了定神，取出特制的小刀和镊子。
在阿蛮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尸体皮肤上沾染的污物和凝结的血块，露出下面更加清晰的刻痕。
那些线条扭曲盘结，构成一个个狰狞的、仿佛正在承受酷刑的鬼怪，其风格粗犷原始，带着一种非中原的异域感。
“阿姐，你看这里！”
阿蛮指着尸体左臂内侧一处被污泥半掩的刻痕。
苏渺凑近，用镊子轻轻拨开污物。
那里的刻痕相对浅一些，似乎是在挣扎中仓促刻下，图案也较为模糊，像是一个扭曲的、盘坐的人形轮廓。
轮廓中心的位置，刻痕汇聚成一个极其微小的、模糊的圆形小点，不像是图案的一部分，倒像是某种…标记？
她心中一动，拿起单照（加工磨制水晶石 类似于放大镜）仔细查看。
在她全神贯注地清理那标记周围的污迹时，指尖无意间触及尸体破碎的衣袖边缘。
一种异于布料本身的、极其细微的触感传来。
她动作一顿，小心地用镊子从几层破烂衣物的夹缝里，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块布片。
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被撕扯得毛毛糙糙。
颜色是极其浓烈、纯粹的靛蓝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深的光泽。
苏渺将它凑到单照下，瞳孔微微一缩。
布料的织法非常奇特，异常紧密，呈现出一种规则的、细小的菱形暗纹，绝非长安本地常见的麻、葛或丝绸！
靛蓝的染色也均匀得惊人，带着一种…西域胡商带来的昂贵染料才可能达到的光泽感。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身上，怎会有如此精致、明显来自远方的织物碎布？
是凶手留下的？还是死者生前所有？
苏渺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枚靛蓝布片用油纸仔细包好，放入证物箱中。
她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的裴衍。
他依旧站在那里，正对一名属下低声吩咐着什么。
大理寺的人效率极高，事发地己被彻底封锁，井壁的“血画”正在被拓印，死者的身份也在加紧检验。
人群外围，一位穿着深绿色六品官服、身材矮胖的身影正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又惶恐的笑，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血污和水洼，试图靠近裴衍。
是大理寺丞刘文炳。
“裴…裴大人…”
刘文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
“您亲自来了，下官…下官真是…”
他话未说完，就被裴衍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后面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讪讪地退后了两步。
他目光闪烁，不敢再看裴衍，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正在验尸的苏渺。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苏渺捕捉到了这一瞥，心头那点疑虑骤然扩大。
刘文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何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雨，似乎下得更密了。
枯井口的“血水”己被清理干净，只留下深褐色的污迹。
腐尸被抬走，围观的人群也被驱散。
案发场所似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大理寺和差役忙碌的身影和雨打油布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