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晚霞在天空铺开大片温暖的橙红与淡紫。车轮碾过入口处略有松动的窨井盖,发出轻微的“哐当”一声。
车窗半开着,带着些许凉意的风钻进来,吹拂着林夏颊边柔软的碎发。
她整个人放松地靠着椅背,目光掠过窗外被镀上暖金色泽的楼宇轮廓,视线渐渐挪回到顾沉脸上。
他认真地开着车,车窗外的夕阳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跳跃,勾勒出挺首的鼻梁、微抿的唇线以及专注时微微绷紧的、线条清晰的下颌。
他的左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微微凸起,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感。
车辆右转进一个路口,顾沉的头微微向右偏转,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注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掠过,嘴角随之牵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看什么?”
林夏垂眸用手指轻点了点他放在中控台上的手背,唇角也漾开一个浅浅的弧度:“看……风景。”
顾沉目视前方,喉间溢出低低一声笑,同时反手精准地擒住她作乱的手指,拇指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按下:“是吗?好看?”
林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当然好看。”
顾沉沉默几秒,在经过另一个路口前减慢了速度,平静道:“你想回哪边?”
他的语调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是在询问晚饭吃什么一样平常。
林夏轻轻咬了咬下唇。
她今天确实很累,脑子里还塞着上午发生的各种事情,如果换作以前,这种时候她早就一个人躲进房间,关上门,在安静里慢慢消化这些情绪。
可如今不一样。
车里的空调温度刚好,他开车时专注的侧脸在暮色里格外好看。她突然觉得,就这样坐在他身边,哪怕不说话,也总比自己一个人待着要好。
于是,她唇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委婉道:“我得回家换掉身上这身衣服。”
顾沉顿了几秒,握紧了她的手,拇指安抚性地在她虎口位置揉了揉,低沉着嗓音:“嗯…好。”
语气里似乎还带着几分想挽留的意味,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车子平稳地滑向林夏家单元门口。顾沉稳稳停好车,拉上手刹,熄火。
两人都没立刻下车。
顾沉侧过身,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替她把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自然而亲昵,指腹蹭过她耳廓的皮肤。
“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他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的暖意。
林夏侧过脸,脸颊在他温暖的掌心微蹭了一下,眉梢微挑,打断他,语气带着不满的娇嗔:“你不在楼下等我吗?我今天都在楼下等了你好久。”
这句问话轻飘飘地落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车厢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期待。
替她拢发的手,清晰地顿住了。
顾沉的指尖还停留在她温软的耳廓。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深邃的眸子里没有讶异,反而像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层层了然的笑意。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温热。
林夏的心跳因为他专注的凝视而微微加快了节奏,但那份被他握在手心的触感又给了她一种奇异的安定。
几秒的静默,仿佛拉长成了数个世纪。顾沉的手指终于缓缓放下,却并未移开太远,只是自然地垂落在她肩旁的座椅上。“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她的眼眸弯起,盛满了晚霞的余晖和释然的笑意。
“我很快就下来。”
她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拿上自己的包。开门下车时,晚风吹来,拂动她的发丝。她下意识地回身看了一眼车内。
顾沉保持着那个放松等待的姿态,目光温和地追随着她。
林夏朝他再次笑了笑,转身步伐轻快地走向单元门。
顾沉靠在驾驶座的椅背里,身影半浸在沉沉的暮色中。车窗外的天空褪尽了最后的橙红,只余下一片柔和的深蓝。他没有启动引擎,也没有打开车内的灯,任由傍晚的幽暗漫过车厢。
他的目光没有再停留在那个空荡的楼道口,而是微垂着,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
暮色西合,车窗外的世界渐渐沉入温柔的暗蓝,而车内这份无声的守望,也随之悄然融入这平静寻常的夜晚背景音中,不惊扰一丝尘埃。
良久,顾沉的嘴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微不可见的、柔和的弧度。
…
隔天清晨,晨光还未彻底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室内笼罩在一片舒适的暖灰色调里。林夏陷在柔软的床铺里,意识还在梦境的边缘浮动,却敏锐地捕捉到身侧的细微动静。
是顾沉起床了。
他动作放得极轻,身旁床垫的重量减轻,温暖的源头挪开。紧接着是极轻微的脚步声,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林夏依旧闭着眼,意识还未苏醒。
她无意识地朝顾沉那侧的枕窝更深处埋了埋脸,鼻尖萦绕着他残留的气息,清冽的须后水混合着一点属于他身体的、暖融独特的味道。
良久,没再听到新的动静,林夏勉强睁开眼抬头望过去,昏暗中好像看见一个挺阔背影在浴室门口一闪。
浴室的门极轻地被关上,隔音效果很好,彻底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她想抬身看得更清些,腰间猛地窜起一股尖锐的酸软。身体深处残留的酸胀感仿佛在无声印证着昨夜那番亲昵与狂乱的余韵。
她被这力道扯得重新跌落回床垫,泄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唔…”
脑海里骤然回想起昨晚某个人低哑着嗓音在她耳边说:“夏夏,别忍着…叫出来…我这儿隔音很好…”
到最后他们弄到几点,她己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最后迷迷糊糊地被人抱进浴室清理,再回到床上时她甚至首接昏睡了过去。
林夏猛的一下抬手捂住了整张脸,脸颊和耳根在掌心下烧得发烫,连带着脖颈也漫上一层绯色。那句低哑带笑的、几乎啃噬她理智的话语,连同其引发的失控回响,此刻无比清晰地撞击着每一根神经,比腰间的酸软更让她无所适从。
“呜……” 太羞耻了,她在滚烫的掌心后含糊地呜咽了一声,带着点委屈的羞恼。
浴室里传来水流被关闭的声音,随即是短暂的、几乎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林夏立刻屏住呼吸,她小心翼翼地,像做贼一样,慢慢将捂着脸的手指分开一条缝隙,目光透过指缝和略微凌乱的发丝,向浴室方向看过去。
“咔哒”一声,浴室门被轻轻打开,一道身影从里面出来,他似乎己经穿戴整齐,挺括的深色衬衫勾勒出宽肩窄腰。
他在卧室门前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偏头往床上看了一眼,正巧和林夏对上眼。
顾沉的声音带着清晨洗漱后的清冽微哑,透过柔和的晨光传过来:“怎么醒了?我把你吵醒了?”
被他的目光捕捉到,林夏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又往顾沉那侧温暖的枕窝里缩了缩,但没再像之前那样夸张地捂脸。她避开了他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声音带着刚醒时的一点软糯,又掺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羞意,小声嘟囔:“没有吵到…就是……刚好醒了。”
脚步声朝着床这边过来。
她的心跳快了几分,那股晨起就被回忆勾起的热意从耳根蔓延到脸颊,像染上了薄薄的朝霞。
床铺一侧微微下陷,顾沉在床沿坐了下来。
一只带着薄茧、微微的凉意轻轻落在她的额发上,然后自然地向下,指腹温柔地蹭了蹭她微热的脸颊。
“昨晚睡得好吗?”他的声音低沉,离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脸颊更烫,索性将脸深深埋进枕窝,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和一截泛着粉润的后颈。
“还好……”她又含糊地应了一声,带着点小倔强。
顾沉低低地笑了出来,胸腔的震动隔空都能传到她这边。他的大掌不再停留在她脸上,而是带着安抚的力度,探进了被窝边缘,摸索着贴上了她藏在被子下、侧腰酸疼的位置。
那温热而带着力量感的手掌刚碰到肌肤,林夏就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身体敏感地缩紧了一下。
“这里疼?”他立刻察觉,声音里的笑意敛去,手掌稳稳地托住她的腰侧,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按揉着那过分紧绷的肌理。
“酸…”她含糊地应着,身体不自觉地放松,更贴近了他掌心的温暖。
顾沉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因为舒适而微微舒展的眼睫上,眸色柔和。他俯身靠近,在她埋着的发顶落下一个温存的吻,清冽的须后水味道包裹过来。
“起来吃早餐?”他声音放得更缓,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磁性。
林夏在他带来的舒适感里微微摇头,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点小小的、不明显的撒娇意味:“起不来,腰酸,我要再躺会儿…”
顾沉的手掌继续在她腰侧温柔地打着圈,低头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尖,语气既无奈又宠溺:“懒猫。” 他的动作温柔,目光却扫向了墙上无声走动着的时钟。
时间确实有些紧了。
又仔细地给她揉了一会儿,感觉手下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不少,他才停下动作。大掌依依不舍地从被窝里抽出来,抚了抚她的后背:“好了,我上班快迟到了,我得走了。”
林夏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一点脸看他。清晨的光线映着她微红的脸颊和清澈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写着不舍。
顾沉心头蓦地一软。他迅速低下头,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唇瓣,印下了一个带着薄荷牙膏清冽凉意的、短暂却清晰的吻。
“早餐在厨房的保温饭盒里,记得吃。”他的指腹眷恋地蹭过她的唇角,然后利落地起身,“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林夏轻轻“嗯”了一声,裹紧了被子,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利落地套上西装外套,动作迅速却依旧沉稳。
走到卧室门口,顾沉又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像只慵懒的猫裹在被子里,眼巴巴地望着他,晨光描摹着她柔和的轮廓。他薄唇微勾,对着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林夏看清了,他是在说:
“等我”。
顾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几秒后,客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最后关门时那声清晰的“咔哒”声。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林夏舒服地喟叹一声,闭上眼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片刻后,卧室虚掩的门被无声推开,Moss静悄悄地靠近床边,它轻巧地一跃而起,庞大的身躯却带着与体重不符的灵巧,精准地落在了顾沉睡过的、还带着暖意的那一侧位置。
床垫明显地下陷了一块,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毛茸茸的踏实感。
林夏睁开眼,侧过头。
Moss己经熟稔地在那片熟悉的位置上踩踏、转圈,浓密的长毛尾巴像拂尘一样扫过林夏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它似乎在确认那一片区域的舒适度和残留的温度。做完这一切,它才不紧不慢地俯卧下来,庞大的身躯瞬间占据了不小的空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低沉的呼噜声。
“Moss。”林夏的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和一丝笑意,没有半分被惊扰的不悦。
她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熟稔地插进了Moss颈侧丰厚柔软的“围脖”长毛里。那里是整只猫最温暖、最蓬松的地方,手感好得像捧着一团温暖的云朵。
Moss微微仰头配合着她的抚摸。喉咙里的呼噜声更响了,带着一种被取悦的舒畅感,低沉舒缓,像一首恒定的安眠曲。
林夏往它的方向凑了凑,紧挨着Moss,将头靠在它腰腹间柔软的毛发边,也闭上了眼睛。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男主人离开后的寂静里依偎着。
晨光终于不甘寂寞,努力钻透厚重的窗帘,在窗边投下一缕逐渐明亮的光带,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的尘埃。
赖床的惬意终究被另一种生理需求取代。
林夏睁开眼,侧头看了眼还趴在身边的Moss,小心翼翼地把身体往外侧挪了挪。
Moss抬起头,瞳孔里带着被打扰的不解。
“我要起来了。你继续睡你的大觉吧。”林夏轻轻拍了拍它壮硕的肩背。
大猫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然后从容地、慢慢地换了个姿势,将自己更舒服地团起来,长长的尾巴垂落在床边,像一片安静的羽毛地毯。
林夏笑着摇摇头,强撑着身体深处的酸软坐起身。
她起身走进浴室。刚打开水龙头,低头一看,Moss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浴室门口,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槛处,像一个忠诚的守卫者,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
“?”林夏挑了挑眉,心里却有些暖。它总会在她活动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给压力,又给予存在感。
她刷着牙,透过镜子能看到它蓬松的大尾巴尖在门口的地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动着。
等她洗漱完走到厨房,Moss也无声地跟到了厨房门口。
林夏走到厨房,看到了顾沉留下的那个熟悉的白色保温饭盒。饭盒盖上还残留着一点水汽,她伸手摸了摸,温热的触感。打开盖子,里面是温热的、一看就很养胃的蔬菜粥。
她把粥拿到餐桌,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喝着。低头喝粥时,余光瞥见餐桌下趴着的Moss,它似乎对饭盒里的内容没什么兴趣,只是趴在那里假寐,长长的银灰色尾巴在地板上轻柔地划过。
腰间那点酸软似乎也在这份安静的温暖里悄然融化,留下一种倦怠之后的满足和平静。
吃了几口,她放下勺子,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解锁,微信最顶上的消息提示吸引了她的注意,是梁欢。
点开聊天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病房里拍的。明亮的光线下,病床上的父亲靠坐着,虽然脸上带着明显的病后苍白和虚弱,但眼神己然清明,嘴角甚至牵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精神头看起来比昨天刚出手术室时好了许多。梁敏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
照片下面,是梁欢的消息:
「爸爸精神好多了,我妈在照顾他吃早饭。护工刘阿姨也己经来了。一切顺利!」
林夏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父亲那张透着些微生气的脸上,悬了一段时间的心,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着力点,缓缓地往下落了落。
她指尖在屏幕上顿了片刻,才慢慢打字回复:
林夏:「知道了,让他好好休息。」
消息几乎是立刻被回过来:
梁欢:「嗯嗯!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快。对了,爸醒来第一句就问起你了。」
梁欢:「姐,你今天还过来吗?」
看着“爸醒来第一句就问起你了”,林夏心头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波澜,随即又被一种更清晰的认知压下。
护工阿姨经验丰富,照顾术后病人是专业的。梁敏此刻必然守在床边,连梁欢也在时刻报备着情况。
自己再过去,似乎……真的有些多余了。既挤占了狭小的病房空间,也无事可做。有她们在,一切都井井有条,甚至比自己笨手笨脚地在那里手足无措要好得多。
何必去添这份乱?
何必……去面对那些明明存在却又因各自处境而显得格外生疏的关切和别扭?
左右都有人照顾,她过去也只是在病房角落里安静地待着,像个局外人。
林夏的目光扫过脚边依然趴着假寐的、仿佛守护兽般的Moss,又落在面前散发着余温的粥碗上。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划过:
林夏:「今天不过去了。爸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你们先照顾好他。我这边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
信息发出去,没有立刻收到回复。也许是正在帮忙处理什么,无暇分身。
她放下手机,捧起还剩半碗的粥,重新小口地喝起来。粥的温度正好,米粒软糯。那点因缺席而产生的细微复杂情绪,最终在温热的食物滑入胃袋时,被一种卸下负担后的、纯粹的疲惫和想要独处的放松感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