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紧绷的空气在“海马头”流光溢彩的霓虹招牌映入眼帘时，才稍稍松动了几分。
赵秘书平稳地将车泊入门口的停车位，动作娴熟。
周卿烬率先推门下车，她拢了拢风衣领口，步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走“海马头的大门。”
易长熵跟在董明珠身后，嘴里小声嘟囔着师父教的护身口诀，仿佛这是什么龙潭虎穴一样。
董明珠倒是气定神闲，拍了拍有些失魂落魄的魏然，“哎呀，小魏快跟上啦，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饭，阿烬请客，机会难得。”
魏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沉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跟在周卿烬身后。
他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海马头”内部的设计极尽奢华却又充满艺术感。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柔和的光晕，投射在光可鉴人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
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无声地穿梭，走到他们身边。
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侍者显然认得周卿烬，恭敬地将他们引至一处半开放式的临窗雅座。
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海港夜景，游艇的灯光如同散落的星辰。
周卿烬在主位落座，脱下风衣递给侍者，露出里面剪裁利落的黑色丝质衬衫。
她甚至没看菜单，只是侍者低声说了句“照旧”。
董明珠一屁股坐在周卿烬对面。
易长熵犹豫了一下，最后挨着董明珠坐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有点不太喜欢这样的场景，感觉哪里都怪怪的。
魏然则有些局促地坐在了周卿烬的左手边。
这个位置让他感觉压力倍增，仿佛旁边坐着的不是人，而且还是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周卿烬垂眸看着侍者斟上的柠檬水，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敲击，发出微不可闻的笃笃声。
魏然有些坐立不安，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身边的女人。
“哎，小神棍，”董明珠显然受不了这死寂，决定从看起来最无害的易长熵下手，她笑眯眯的撑着下巴看着易长熵，“你不是会看相？来来来，给我们周总看看，看看她这运势如何啊？”
她促狭地朝易长熵眨眨眼。
易长熵被她看的心里发毛，一个激灵，差点把面前的柠檬水打翻，手忙脚乱地扶稳杯子，脸都憋红了。
“董、董女士……”
董明珠乐了，故意逗他，“那你看看我。”
她笑眯眯的看着易长熵，还用手撩开自己的刘海，好让易长熵看清楚她的脸。
易长熵被他逗的满脸通红，最后无奈的跟她说，“董女士，咱们还是不要聊这些了吧，你要相信科学。”
其实他就是单纯不想看，因为也没什么好看的。
从她面相来看，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眉宽心阔，命宫丰隆光润，诸事顺心，财帛宫明亮润泽，钱财有余。
鼻首鼻正，一生财旺，眼若点漆，家业昌盛，总之一看就是有钱人，性格还好，这有什么可说的。
董明珠笑容一僵，没想到易长熵会拒绝她，随即又更大声地笑起来，“哈哈哈你这小神棍，有点意思！”
“不说就不说吧，你就是个神棍儿，还让人相信科学，也不会找点靠谱的借口，算了算了，待会儿让你周姐姐多点几个菜。”
她转头招呼侍者，“菜单呢？来来来，让咱们小魏也看看。”
魏然接过烫金的菜单，那厚实的质感却让他感觉更加沉重。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昂贵的价格让他心底的自卑越来越浓郁。
他偷偷抬眼，视线掠过周卿烬沉静的侧脸。
她正专注地看着窗外一艘缓缓驶过的游艇，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显得疏离又遥远。
虽然他们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但她们却又相差甚远。
这样一个在大家口中都很古怪的人。
却在知道给自己公司招来麻烦的人是他时候。
还是选择相信他，帮他。
而他却……
“周姐姐……”魏然鼓起勇气，声音干涩，“今天的事，真的非常抱歉，我……”
“吃饭的时候，不谈工作。”周卿烬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她甚至没有转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只是继续说，“以后别叫我姐姐，换个称呼吧。”
魏然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尴尬地低下头，假装研究菜单上的英文菜名。
心底的失落也越来越重。
董明珠笑着摇摇头，转而和易长熵继续“探讨”面相去了。
易长熵被她逗得结结巴巴，满头大汗。
他怎么就没看出董明珠是个难缠的人呢。
就在这沉默与尬聊交织，魏然恨不得把头埋进餐盘里的时刻。
一个充满惊喜、音量超标的男声如同平地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魏然？！”
“卧槽！真的是你啊！”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骚包印花衬衫、头发精心抓过造型的年轻男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大大咧咧的笑容。
正是魏然的损友——陈熵炠。
陈熵炠完全无视了餐桌上的诡异气氛，一巴掌就拍在魏然肩膀上，力道之大让魏然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无奈的推开陈熵炠的手，无声的揉了揉自己的吃痛的肩膀。
“哎哟我去！你小子行啊！”
“不声不响跑来‘海马头’腐败？”
“也不说带着大爷我。”
写小说赚着钱了？兄弟情淡了啊，都不跟我说，哎，等等……”
陈熵炠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餐桌，瞬间锁定在周卿烬身上，惊艳之色毫不掩饰。
周卿烬终于缓缓转过头，清冷的眸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陈熵炠立刻露出一副“我懂了”的夸张表情，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捅了捅魏然，声音压低，虽然依然足够全桌人听清。
“卧槽！兄弟！可以啊！”
“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也不跟兄弟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他朝周卿烬露出一个自以为魅力十足的笑容，“嫂子好！我是魏然最好的兄弟，陈熵炠！叫我炠子就行！”
“噗——咳咳咳！”
魏然刚喝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慌忙摆手。
“陈熵炠你胡说什么！”
“不是！这位是周总！我公司的领导！”
魏然急得都快语无伦次了，一边擦着嘴边的水渍，一边惊恐地偷瞄周卿烬的脸色。
周卿烬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拿起餐巾，擦了擦被魏然喷溅到一点水渍的桌面边缘，动作慢条斯理。
她甚至没再看陈熵炠一眼，仿佛刚才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领导？”陈熵炠一脸狐疑，显然不信，目光在周卿烬和魏然之间来回逡巡，“你找到工作了？”
“兄弟，你别装了，你俩郎才女貌，般配着。”他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又看向董明珠和易长熵，挠了挠脑袋，“这两位是……你们难道是见家长了？叔叔阿姨看着挺年轻啊。”
董明珠忍俊不禁，虽然被这么说，却也不生气，只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饶有兴致地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慢悠悠地喝着柠檬水，眼神在魏然的窘迫和陈熵炠的笃定和周卿烬的冰山脸上来回切换，就差抓把瓜子了。
易长熵则目瞪口呆，看了一眼陈熵炠，嘴里又开始无意识地念念有词，“我说，我说，这顿饭不该周总请客，原来是应在此处了……”
魏然感觉自己快要原地爆炸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陈熵炠！你闭嘴！”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位是董明珠董总！那位是易先生！”
陈熵炠撇撇嘴，一副“你骗鬼呢”的表情。
他话锋一转，完全没把魏然的解释听进去，反而自来熟地拉过旁边一张空椅子，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正好，哥们儿我也刚到，跟新认识的女朋友约了这儿。”
“她马上过来，咱们拼一桌，热闹！”
他笑嘻嘻的看着大家，“今天这顿我请，就当给嫂子……哦不，给周总、董总、易先生赔罪，也庆祝我兄弟脱单！”他豪气地一拍胸脯。
魏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天旋地转。
董明珠脸上的笑容更盛，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这孩子他认识啊，她们圈儿陈叔家的老小，出了名的虎。
周卿烬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柠檬水。
侍者刚刚端上来的，摆盘精美如艺术品的头盘——香煎鹅肝配无花果酱。
周卿烬的动作安静，刀叉与骨瓷盘接触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并不喜欢这种冒冒失失的性格，但是也不讨厌。
“宝宝！我补好妆啦！等急了吧？”
一个甜得发腻、带着明显夹子音的女声传来。
董明珠和易长熵被她的声音吸引，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闪亮小礼裙，妆容精致，身材火辣的年轻女孩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正是陈熵炠的新任网红女友莉莉安。
她看到拼桌的情况明显一愣，但很快调整好表情，娇笑着挨着陈熵炠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在座的其他人，目光尤其在周卿烬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来来来，莉莉安，给你介绍一下！”陈熵炠完全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热情洋溢地充当起介绍人，“这是我好兄弟魏然！”
“这位大美女是他女朋友周总！这位是董总，这位是易先生，咱今天一起吃，正好热闹。”
莉莉安立刻露出甜美的职业微笑，“我是炠炠的女朋友Lillian~周总好漂亮啊！魏然哥真有福气！”
她完美接受了陈熵炠的“嫂子”设定。
魏然的脸己经红得快要滴血，想解释又觉得跟陈熵炠解释，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选择避而不谈，又用眼神偷偷去看周卿烬，周卿烬根本没当回事，自己吃自己的。
董明珠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小陈总真是热情啊！”
“行，拼桌就拼桌，人多热闹！”
“阿烬，你说好不好？”她把球踢给了周卿烬。
周卿烬刚把一小块鹅肝送入口中，闻言，抬眸淡淡地扫了董明珠一眼，知道这家伙在戏弄自己，也不生气。
随后，周卿烬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掠过一脸“我很懂事快夸我”的陈熵炠和笑容甜美的莉莉安，反正是没看魏然。
最后把目光收回，落在面前色泽的鹅肝上。
“随意。”她吐出两个字，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然后，继续专注吃东西。
陈熵炠却像得到了圣旨，立刻兴奋起来，“服务员！加两套餐具！再开一瓶你们这儿最好的红酒！记我账上！”
他转头对莉莉安得意地说：“看吧，我就说我兄弟找的嫂子通情达理！”
莉莉安立刻附和：“是呀是呀。”
魏然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易长熵看着侍者拿来的酒单上那令人咋舌的价格，这些年跟着师父真是吃苦了。
侍者训练有素地布置好新的餐具，倒上醒好的红酒。
陈熵炠端起酒杯，意气风发，“来来来！相逢就是缘！”
“为了然子和嫂子，咱干一杯！”
董明珠笑眯眯地举杯。
易长熵犹豫了一下，也端起了杯子，少喝点应该没啥关系吧。
莉莉安自然举杯附和。
魏然看着眼前的酒杯，又看看旁边仿佛置身事外的周卿烬，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
周卿烬终于放下了刀叉。
她拿起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
然后在陈熵炠期待的目光和其他人各异的注视下，她端起了自己那杯柠檬水，对着空气极其敷衍地抬了抬手腕，算是回应，连嘴唇都没碰到杯沿，就放下了。
除了创业早些年在酒桌上要喝酒，后来公司有了起色就没怎么碰过酒了。
明珠笑着替她解释，“她啊，早些时候喝酒喝伤了胃，别介意。”
一边的魏然听闻，突然有些不那么羡慕周卿烬的成功。
她能有这些成就，很辛苦的吧。
他在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