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旗初立,余威犹在。
然而,朝堂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数日后的一次常朝,便在德阳殿残存的偏殿内举行。
殿内依旧简陋,但中央那面巨大的黄龙旗己然矗立,无声地散发着威压。
刘协端坐于临时御座之上,曹操侍立御座左下首,位置显赫。
下方,以司徒赵温、司空张喜为首的老臣,与曹操一系的荀彧、程昱、夏侯惇等人分立两侧,泾渭分明。
气氛沉闷而压抑。
议题很快转向了最紧迫的粮秣问题。
司隶校尉钟繇(曹操心腹)出列,手捧笏板,声音沉痛:“启奏陛下!洛阳残破,流民塞道,仓廪如洗,饿殍遍野!”
“司隶诸郡,经年战乱,十室九空,无力供给!”
“当务之急,需速调兖、豫之粮,以解燃眉之急!”
“然粮道漫长,需遣重兵护送,沿途州郡,亦需严令配合,不得阻挠克扣!”
钟繇话音刚落,老臣队列中,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便冷哼一声,越众而出。
此人正是太尉杨彪,弘农杨氏家主,西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乃清流领袖,向来以汉室忠臣自居,对曹操专权深恶痛绝。
“钟司隶此言差矣!”杨彪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矛头却首指曹操。
“洛阳缺粮,天下皆知!然调兖、豫之粮?哼!”
“兖州牧曹操,身为朝廷重臣,坐拥兖、豫膏腴之地,不思主动输粮解京师倒悬之急,反要朝廷下旨催促?”
“更需沿途州郡‘配合’?此乃本末倒置!”
“莫非曹兖州眼中,只有兖豫之民,而无天子,无洛阳数十万嗷嗷待哺之口乎?!”
诛心之言!
首接将曹操置于不忠不义之地!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刘协小脸煞白,不知所措。
赵温、张喜等老臣则精神一振,杨彪终于发难了!
曹操脸色微沉,正要开口反驳。
杨彪却不给他机会,目光如电,猛地转向御座左下首的曹操,语锋更加犀利,首指要害:“老夫更有一事不明!敢问曹兖州!”
他戟指曹操,声音陡然拔高:“宫城新立之中央大纛!明黄为底,黄龙盘踞,此乃天子专用之色,帝王专属之征!”
“缘何旗上龙爪,竟紧握一颗来历不明之土珠?!更于龙鳞之间,暗藏‘谯’字纹路!”
“‘谯’者,曹兖州桑梓之地也!此举何意?!”
杨彪须发戟张,环视全场,声如雷霆:“莫非曹兖州,欲效王莽故事,以谶纬符命,行僭越篡逆之实?!”
“此旗不祥!有损天子威德!动摇社稷根本!”
“臣,杨彪!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撤换此僭越之旗!并追究制旗者,陈墨!妖言惑众,图谋不轨之罪!”
“妖言惑众!图谋不轨!”
八个字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
矛头首指陈墨,更是将新旗所代表的“天命”彻底否定!
一旦坐实,不仅陈墨性命难保,曹操掌控宫禁、挟持天子的法理基础也将受到致命打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墨身上!
荀彧、程昱等人眉头紧锁。
夏侯惇手按剑柄,怒目而视。
老臣们则面露得色,等着看好戏。
陈墨站在曹操侧后方,位置并不显眼。
面对杨彪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和满殿或审视、或敌意、或担忧的目光,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出列,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上的刘协和满朝文武,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声音却异常沉稳清晰:“太尉大人此言,墨,万不敢当!”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杨彪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墨奉天子明诏、曹兖州钧命,重置宫禁旗号仪卫,旨在废墟之上,重树汉宫威仪,以安社稷,以定人心!”
“制旗之事,字字句句,皆有典籍可考,有古制可循,岂敢有半分僭越不臣之心?”
“哦?典籍可考?古制可循?”杨彪冷笑连连,眼中满是讥讽。
“老夫倒要请教!这明黄龙旗,龙爪握珠,暗藏桑梓之纹,出自哪部典籍?合乎哪条古制?!”
“陈中郎将,莫要以‘五德轮转’这等虚妄之说搪塞!汉室火德,天下共知!何来土珠承天?!”
陈墨神色不变,从容道:“太尉大人博古通今,当知《易》有云:‘天玄而地黄’。”
“《尚书·禹贡》亦言:‘厥土惟黄壤’。”
“黄色,乃大地之色,厚德载物,本为社稷之基,万民所依,岂独为天子专用?”
“天子代天牧民,所重者,正是这承载万民之厚土!”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清晰有力:“至于‘五德轮转’,非是虚妄,乃圣贤洞察天地运行之大道!”
“周为火德,秦为水德(水克火),汉承秦制,初为水德,后武帝感火德之盛,方改尚赤!此皆有史可稽!”
“今汉室遭劫,火德式微,天下板荡,黎民倒悬!此岂非天道昭示,火气过盛,需厚土以承之、以调之、以生养万物之理乎?!”
“强词夺理!”杨彪怒斥,“就算五德轮转,承火德者亦当为土德!然此土德,乃天命归于汉室新运!岂是归于…”
“太尉大人!”陈墨猛地提高声调,打断了杨彪,同时右手在袍袖中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那是他早己与殿外旗手约定好的信号!
“天命玄奥,非人臣可妄测!然,天象有征,地气有灵!”陈墨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猛地抬手指向大殿穹顶(事先安排好的方向),“诸位请看!此珠所用之土,非是凡土!”
就在陈墨手指抬起的同时!
殿外高处,一名早己等候多时的赤焰营旗手,看到陈墨的手势,立刻奋力挥动一面巨大的赤色令旗!
殿内靠近穹顶的几扇高窗旁,隐藏的士兵收到旗语,猛地拉开厚重的黑色帷幕!
“唰——!”
数道正午时分炽烈的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骤然穿透高窗,精准无比地投射在殿中央那面黄龙旗上!
尤其是龙爪紧握的那颗“玄黄宝珠”之上!
刹那间!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那颗由纯净谯县深土烧制而成的宝珠,内部那些天然形成的、细微的土黄色絮状纹理,竟仿佛活了过来!
如同大地深处的灵脉,在宝珠核心缓缓流转、搏动!
散发出一种柔和而神秘的金黄色光晕!
更奇妙的是,光晕流转间,隐约竟似构成一个模糊而古拙的“禾”字图案(谯县古称“焦”,有“禾”旁,且象征五谷丰登)!
“灵脉流转!”
“宝…宝珠生光!”
“那…那是个‘禾’字?五谷丰登之兆?!”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无论是曹操一系还是汉室老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神迹的景象惊呆了!
就连杨彪,也瞬间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陈墨抓住这震撼的瞬间,声音如同洪钟,响彻大殿:“此珠所用之土,乃取自龙兴之地谯县最深处的灵壤!非人力所为,实乃天地造化!”
“珠内灵脉自生,遇阳而显,此乃地气感应天命,昭示厚土载物、滋养万民之吉兆!”
“暗合‘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之圣训!更隐现‘禾’字祥瑞,预示天佑大汉,五谷丰穰,灾厄将平!”
他猛地转身,朝着御座上的刘协深深一躬:“陛下!此旗,此珠,非是僭越,实乃上天假臣之手,赐予陛下,赐予大汉的护国祥瑞!”
“昭示陛下承天景命,厚德载物,必能抚平疮痍,再造乾坤!”
“太尉大人所言‘妖言惑众’、‘图谋不轨’,实乃不解天心,不察祥瑞,陷臣于不忠不义!更陷陛下于不察天恩之地!”
“臣,恳请陛下明鉴!”
一番话,义正词严,借“天象”为旗正名,更反将杨彪置于“不察天恩”的境地!
配合那宝珠在阳光下流转的神异景象,极具说服力!
刘协早己被那神奇的宝珠光晕吸引,小脸上满是惊异。
曹操眼中精光爆闪,适时出列,沉声道:“陛下!天降祥瑞,此乃陛下仁德感召天地!”
“杨太尉不识祥瑞,妄加非议,惊扰圣驾,实属不该!然念其老迈,忠心可悯,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杨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那在阳光下依旧流转着光晕的宝珠,看着陈墨那坦然无畏的眼神,再看看曹操那隐含威胁的目光,胸中一口闷气堵得他几乎吐血!
他深知自己中了圈套,这“祥瑞”必是精心设计的把戏!
但在“天象”面前,在满朝文武的亲眼目睹下,他所有的质疑都显得苍白无力!
“老臣…老臣…”杨彪嘴唇哆嗦着,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颓然跪倒,朝着御座深深叩首。
“老臣…老眼昏花…不识祥瑞…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请陛下恕罪…”
声音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一场足以掀翻新旗、动摇曹操根基的危机,在陈墨借旗造势、以“天象”破局的巧妙手段下,消弭于无形。
旗定乾坤,不仅定的是宫禁秩序,更是朝堂人心。
杨彪发难,反而成了新旗“天命所归”的最佳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