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意识在幽冥中如无根浮萍般飘荡,眼前不断闪现着大秦帝国从辉煌走向覆灭的画面。他“看”到赵高在朝堂之上,身着绣着暗纹的黑色宦服,尖着嗓子将一头梅花鹿指作千里良驹。满朝文武中,右丞相冯去疾握紧了腰间的玉珏又缓缓松开,御史大夫德高望重的老臣颤巍巍地想要进言,却在赵高阴冷的目光下在地;那些阿谀奉承之徒则争先恐后高呼“陛下得此神驹,乃大秦之福”,谄媚之声在空旷的咸阳宫大殿中回荡,刺耳又荒诞。
“法、术、势,朕毕生信奉的治国之道,为何会变成这样?”嬴政的声音中充满了困惑与痛苦,带着几分哽咽。他的意识回溯到商鞅变法的年代,栎阳城南门,三丈高的木杆矗立在阳光下,商鞅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尚未开刃的青铜剑,目光如炬,对着围观的百姓高声承诺:“能徙木者予五十金!”人群中先是一片哗然,继而窃窃私语,首到一位膀大腰圆的壮汉拨开人群,扛起木杆稳稳走到北门。商鞅当众将金灿灿的五十金放入壮汉手中,那一刻,人群沸腾,新法的威严如同一粒火种,在秦国百姓心中点燃。此后,秦国上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田间地头,老秦人挥汗如雨;校军场上,秦军将士为了军功奋勇杀敌,整个国家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高效而有序地运转。
然而,画面一转,嬴政“看”到自己晚年,在咸阳宫的炼丹房内,丹炉中腾起阵阵紫烟,方士们身着道袍,口中念念有词。他痴迷于寻找长生不老药,将朝政大权逐渐旁落。赵高趁机在宫廷中编织起庞大的情报网络,用金银珠宝收买宫女太监,以莫须有的罪名铲除异己。胡亥即位后,更是将法家的“术”变成了玩弄权柄的手段,他听从赵高建议,先是以“谋反”罪名诛杀了自己的十二个兄弟,又将十个姐妹碾死于杜邮,鲜血染红了咸阳城的石板路;将“势”变成了肆意妄为的资本,为了修建阿房宫,征发天下民夫,律法不再是维护公平正义的工具,反而成了压迫百姓的枷锁。百姓因误了徭役期限就要被斩首,官员因首言进谏就会被灭族,曾经公正严明的秦法,彻底沦为暴政的代名词。
韩非的虚影在幽冥中浮现,他一袭玄色长袍,手中捧着残破的《韩非子》竹简,书页间还沾着当年的毒药痕迹,嘴角带着一抹苦笑。“陛下,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韩非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穿透时空的沧桑,“术者,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也。势者,胜众之资也。三者不可偏废,且需以法为本。”
嬴政想要辩解,却发现事实正如韩非所言。他过于强调“势”的威严,为了彰显皇权独尊,不仅铸造十二金人立于咸阳街头,每个金人重达千石,需数百民夫合力搬运;还在巡游时让百姓跪伏在地,不得仰视,甚至有百姓因抬头张望而被剜去双眼。他忽视了“法”的公正,当赵高犯下重罪时,因善于谄媚而被赦免;过于依赖“术”的权变,默许臣子间相互检举揭发,导致朝堂人人自危,却忘记了民心的重要。当法家思想被扭曲,当执行者心怀不轨,再完美的治国理念也会变成催命符。
在地宫的墙壁上,一幅幅画面自动浮现:商鞅被五马分尸时,他的眼神依然坚定,望着秦国的方向,口中高呼“秦法不可废”;韩非在狱中接过毒酒,手中还紧握着未完成的《说难》,眼中满是不甘与绝望;李斯被腰斩前,望着咸阳城的方向,老泪纵横,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楚国上蔡当小吏,看到厕所老鼠与粮仓老鼠的不同境遇,立志改变命运,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这些法家代表人物的悲惨结局,仿佛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真理:治国之道,不仅在于理念的先进,更在于执行者的操守与智慧。而大秦帝国的法家实践,最终在权力的腐蚀下,走向了崩坏与毁灭,只留下无尽的叹息在幽冥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