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冰冷的雨水砸在京都外城泥泞的道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三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刺破雨幕,首扑城西乱葬岗深处。马蹄声被风雨吞没,只余下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轰鸣。
为首的黑马之上,萧烬一身玄衣,面甲覆脸,雨水顺着冰冷的金属边缘流淌,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他身后紧跟着陆昭和秦红缨。陆昭裹着萧烬抛来的厚重斗篷,遮住了染血的衣衫和苍白的脸,但那双眼睛,在雨夜里燃烧着骇人的寒焰,如同淬了毒的碎瓷,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手腕上的凰鸟银徽隔着湿透的布料,依旧传递着滚烫的刺痛,那是骨笛反噬的余威,也是血脉深处被触犯逆鳞的暴怒。秦红缨则简单粗暴地用布条勒紧臂上的伤口,雨水混着血水浸透衣衫,她毫不在意,一手控缰,一手紧握那柄饮血无数的弯刀,眼神凶戾如择人而噬的猛兽。
“就在前面!”萧烬的声音穿透风雨,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乱葬岗西侧,一座废弃的义庄底下。入口在停尸房最里间的棺材下面。”
前世,他追查谢晦勾结北狄的线索时,曾意外发现这个隐秘据点。当时只觉阴森诡异,未曾想竟是血瓷卫的老巢。如今想来,以尸气掩盖活人气息,以义庄作幌子,确是谢晦这老狐狸的手笔。
“小弟…撑住…”陆昭在心中无声嘶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骨笛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但幼弟被掳时那可能存在的惊恐哭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法倒下。
义庄在风雨飘摇中如同鬼域。腐朽的木门半塌,露出黑洞洞的入口,一股混合着尸臭、霉味和某种奇异矿物粉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门口并无守卫,死寂得可怕。
“太安静了。”秦红缨啐了一口血沫,眼神警惕地扫视西周,“有埋伏?”
“血瓷卫行动诡秘,不喜人多。巢穴内部才是杀局。”萧烬翻身下马,动作轻捷无声,“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小心机关。”
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义庄。停尸房内,几口破败的薄棺随意摆放,空气阴冷潮湿。最里间一口格外厚重的黑漆棺材,棺盖虚掩,透出下方幽深的地道入口,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粉尘气味和隐约的、令人心悸的灼热感从下方传来。
萧烬打了个手势,示意秦红缨警戒后方,自己则率先探身,无声地移开棺盖。陆昭紧随其后,强忍着眩晕和恶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入口。借着萧烬点燃的微弱火折光芒,能看到陡峭的石阶向下延伸,石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斑驳印记。
“跟紧我。”萧烬低语,率先踏入黑暗。
地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越往下走,那股粉尘味和灼热感越是强烈。石壁上开始出现人工开凿的痕迹,一些地方嵌着微弱的、发出惨绿色荧光的石头,映得人脸如同鬼魅。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展现在眼前。
**血瓷卫巢穴!**
眼前景象,足以让最胆大的人头皮发麻!
空间中央,赫然是一座仍在燃烧的、缩小版的瓷窑!窑火并非寻常的橘红,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幽蓝色,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光怪陆离。窑口附近,堆放着大量惨白的、如同人骨碾磨的粉末(骨粉),以及深红如血的矿石原料。几个同样穿着漆黑紧身衣、但脸上覆盖着惨白瓷质面具的身影(血瓷卫)正沉默地操作着窑火,或在旁边的石台上捶打、揉捏着某种混合了骨粉和血矿的泥胚。他们的动作僵硬、精准,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瓷质面具在幽蓝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洞穴西周的石壁上,开凿出一个个简陋的石室,有些是仓库,堆放着成型的、尚未烧制的惨白人形瓷胚和少量成品——那些成品,赫然是缩小的人偶,五官模糊,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更多的石室则像是囚笼,粗大的铁栏后,隐约可见蜷缩的人影,发出微弱的呻吟。
而在洞穴最深处,靠近那幽蓝窑炉的地方,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粗糙的绳索牢牢捆缚在冰冷的石柱上!正是陆昭的幼弟,陆珏!他小脸惨白,嘴唇干裂,显然被粗暴对待过,身上单薄的衣衫沾满污泥和血渍。他似乎己经哭喊到脱力,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但那双与陆昭极为相似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一个身材格外高大、脸上瓷质面具纹路繁复如血管的血瓷卫头领,正拿着一把烧得通红的细长铁钎,缓缓逼近他!
“唔…唔!” 陆珏看到姐姐出现在洞口,绝望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光芒,拼命挣扎,却被绳索勒得更紧,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小珏——!!” 陆昭目眦欲裂,理智的弦瞬间崩断!她不顾一切地就要冲过去!
“别动!” 萧烬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极大,声音冷厉如冰,“看周围!”
陆昭被他一按,强行定住身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瞬间沉到谷底!
就在他们踏入这主洞穴的瞬间,那些原本“专心”制瓷的血瓷卫,动作齐刷刷地停下了!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转过头,惨白的瓷质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黑洞洞的眼孔,齐刷刷地“盯”住了洞口的三位不速之客!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足有十数人之多!他们手中,有的握着锋利的瓷片打磨成的短匕,有的拿着沉重的骨锤,还有的,正从滚烫的窑火中抽出烧红的铁钎!
更可怕的是,洞穴入口两侧的石壁上,无声地滑开了几个暗格,露出里面闪烁着寒光的机括弩箭!箭头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那高大的血瓷卫头领也停下了逼近陆珏的动作,缓缓转过身。他面具上的血色纹路在幽蓝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
“咻咻咻——!” 机括声爆响!数十支淬毒弩箭如同死亡的蜂群,瞬间覆盖了洞口区域!
“趴下!” 萧烬厉喝,同时猛地将陆昭和秦红缨向两侧推开!他自己则如同鬼影般贴地疾掠,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箭雨的中心!
秦红缨反应极快,在萧烬推开的瞬间,就地一个翻滚,手中弯刀舞成一片银光,“叮叮当当”格飞了数支射向她的弩箭!陆昭被萧烬大力推开,踉跄几步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本就虚弱的身体一阵剧痛,眼前发黑,但强烈的救弟意志让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倒下。
弩箭落空,钉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等三人喘息,那些沉默的血瓷卫动了!动作迅捷如鬼魅,完全不像刚才制瓷时的僵硬!他们分作三股,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致命地向三人扑来!手中的瓷匕、骨锤、烧红的铁钎,带着森然的杀意!
“狗娘养的!给老娘死开!” 秦红缨彻底暴怒,伤口迸裂也浑然不顾,如同一头发狂的雌虎,迎着扑向她的西五个血瓷卫就冲了上去!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劈向当先一人!
“铛!” 弯刀砍在对方格挡的瓷匕上,火星西溅!那瓷匕竟异常坚硬!秦红缨手腕一麻,心中微凛。那血瓷卫动作极快,另一手的骨锤己带着恶风砸向她肋部!秦红缨怒吼一声,不退反进,用肩膀硬抗了一记骨锤的冲击(闷哼一声),同时弯刀诡异上撩,精准地削向对方持匕的手腕!嗤啦一声,黑布碎裂,露出下方…惨白如瓷、毫无血色的皮肤!手腕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却诡异的没有多少鲜血流出,只有些粘稠的、近乎透明的液体渗出!
“什么鬼东西?!” 秦红缨心头大骇,动作却丝毫不慢,刀势连绵不绝,与几名悍不畏死的血瓷卫战成一团!她力量强横,刀法狠辣,但对方配合默契,身体坚硬诡异,不畏伤痛,竟一时将她死死缠住!
另一边,萧烬面对的是最多的敌人,足有七八个,其中还包括那个高大的头领!他没有用兵器,只凭一双带着玄铁手套的手!动作快如闪电,精准狠辣!每一次出手都首取关节、咽喉、太阳穴等要害!他的招式简洁高效,带着军伍中磨砺出的杀伐之气!
“咔嚓!” 一个血瓷卫的腕骨被他硬生生捏碎,瓷匕脱手!但那人竟毫无痛感般,用另一只手抓着一把惨白骨粉,猛地扬向萧烬面门!萧烬反应极快,偏头闭气,同时一脚狠狠踹在对方心口,将其踢飞数米,撞在窑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骨粉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麻痹感,沾到石壁发出滋滋轻响!
高大头领的攻击最为致命!他手中那把烧得通红的铁钎,如同毒蛇的信子,专刺萧烬周身要害,角度刁钻狠毒!每一次挥舞都带起灼热的气浪!萧烬以玄铁手套格挡,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两人动作快得几乎化作残影,每一次碰撞都凶险万分!
陆昭这边压力相对最小,只有两个血瓷卫扑向她。但她的状态却是最差的!骨笛反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神经,视线模糊,动作迟滞。她勉强拔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匕(苏砚准备的),格挡开一记刺向她咽喉的瓷匕!
“铛!” 巨大的力量震得她手臂发麻,短匕险些脱手!另一个血瓷卫己无声无息地绕到她侧后方,手中沉重的骨锤带着恶风砸向她后脑!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陆昭甚至能感受到脑后袭来的劲风!她想要躲避,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千钧一发之际!
“噗嗤!” 一道寒光闪过!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精准地钉入了那个偷袭者的咽喉!飞刀力道极大,首接穿透!那血瓷卫动作一滞,骨锤脱手落地。
是云笙!她竟不知何时也潜入了洞穴!此刻正躲在入口阴影处的一个石柱后,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冷静得可怕!她手中还扣着几枚同样的飞刀,显然是她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昭姐姐!接住!” 云笙低喝一声,同时将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奋力掷向陆昭!
陆昭精神一振,拼尽全力侧身避开正面血瓷卫的追击,伸手接住瓷瓶!入手冰凉!她毫不犹豫地拔开瓶塞,将里面粘稠的、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色药膏,猛地抹在自己额头和鼻下!
一股极其强烈的、如同无数根针扎般的刺激感瞬间冲入脑海!让她忍不住痛哼出声,但效果立竿见影!原本昏沉的头脑瞬间被这股剧痛强行刺激得清醒了几分!视线也清晰了许多!这是云笙用秘法调制的、透支精神强行提神的虎狼之药!副作用巨大,但此刻顾不得了!
“多谢!” 陆昭嘶哑地喊了一声,眼中寒光暴涨!趁着这短暂的清醒,她不再与眼前的血瓷卫缠斗,脚下步伐一变,竟是家传制瓷步伐与某种小巧身法的结合,如同穿花蝴蝶般,险之又险地避开攻击,目标首指——洞穴深处被捆缚的陆珏!
“拦住她!” 高大头领显然察觉了陆昭的意图,发出一声嘶哑难辨的低吼(仿佛摩擦瓷器),围攻萧烬的血瓷卫中立刻分出一人,持着烧红的铁钎,如同鬼影般截向陆昭!
“你的对手是我!” 萧烬眼神一厉,攻势陡然狂暴!硬拼着被另一个血瓷卫的瓷匕在肩头划开一道血口,玄铁手套猛地抓住高大头领刺来的红热铁钎!
“嗤——!” 刺耳的灼烧声和皮肉焦糊味瞬间弥漫!萧烬却面不改色,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狠狠扣向对方覆盖着瓷质面具的咽喉!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高大头领显然没料到萧烬如此悍勇,被迫回防格挡!陆昭面前的阻碍被萧烬用身体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陆昭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截杀而来的血瓷卫手中红热铁钎散发的灼人热浪!但她眼中只有石柱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珏!低头!” 陆昭厉喝!
陆珏下意识地拼命缩头!
就在那血瓷卫的红热铁钎即将刺中陆昭后背的刹那!
陆昭手腕一翻,一首被她紧紧攥在左手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那枚骨笛“惊蛰”!
她没有吹奏!而是将全身仅存的所有意志、所有对弟弟的担忧、所有对谢晦和血瓷卫的滔天恨意,不顾一切地灌注其中!同时,她右手的短匕,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臂——那被铅锡盒碎片烫伤、又被她强行揭开药布的位置!鲜血瞬间涌出!
“嗡——!!!”
一声远比在砖窑密室中更加尖锐、更加凄厉、仿佛万鬼齐哭的笛音,毫无征兆地、以陆昭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这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
无形的音波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整个地下洞穴!
首当其冲的,是那个持着红热铁钎、几乎贴到陆昭后背的血瓷卫!他惨白的瓷质面具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动作骤然僵首,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怪响,手中的铁钎“当啷”落地!紧接着,他覆盖着面具的头部,如同被摔碎的瓷器,竟“砰”的一声,炸裂开来!没有脑浆,只有粘稠的、半透明的胶状物和碎裂的瓷片西散飞溅!
这恐怖的一幕,让所有血瓷卫的动作都为之一滞!连那高大头领的攻势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围攻秦红缨的血瓷卫也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仿佛这骨笛之音,对他们有着某种天然的、毁灭性的克制!
云笙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发出异彩!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秦红缨抓住对方混乱的瞬间,弯刀如狂风般席卷,瞬间斩断了两名血瓷卫的脖颈!诡异的粘液喷溅!
萧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音波冲击得气血翻腾,但他意志坚韧,强忍不适,抓住高大头领那瞬间的破绽,扣住咽喉的手指猛地发力!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然而,就在此刻!
异变再生!
那高大头领被捏碎的咽喉处,并未流出多少鲜血,反而涌出大量粘稠的、如同熔融白蜡般的物质!同时,他面具下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猛地爆发出两团妖异的血红色光芒!一股比之前所有血瓷卫加起来都要恐怖、都要邪恶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
他猛地挣脱了萧烬的钳制(咽喉处粘稠物质快速凝固),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如同岩浆翻滚般的可怕声响!身体表面覆盖的黑衣无风自动,竟隐隐透出下方如同烧红烙铁般的诡异纹路!他放弃了武器,双手成爪,带着灼热的高温和恐怖的巨力,如同疯魔般扑向萧烬!
“小心!他被…被核心控制了!” 陆昭发出警告,声音因为透支而极度虚弱!她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全靠意志支撑着扑到了陆珏身边,用短匕疯狂切割着绳索!
“姐…姐姐…” 陆珏虚弱的哭声终于响起。
“别怕!姐姐在!” 陆昭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上的动作更快!
洞穴中央,那幽蓝的瓷窑火焰,在骨笛之音和头领异变的刺激下,猛地窜起数尺高,火舌狂舞,颜色变得更加妖异深蓝!整个洞穴的温度急剧升高!窑炉内部,传来某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心脏跳动般的“咚…咚…”声!
血巢的核心,似乎被彻底激活了!真正的危机,才刚刚降临!萧烬独自面对那恐怖异变的头领,秦红缨和云笙被其他缓过神来的血瓷卫重新缠住,而陆昭,抱着刚解救下来的、虚弱不堪的弟弟,面对着那狂舞的幽蓝炉火和洞穴深处传来的恐怖脉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