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幽冥光柱汇聚爆发的死寂灰白,如同在喧嚣的战场上按下了一瞬暂停。那片覆盖数十丈的空白区域,覆盖着厚厚的骨粉尘埃,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恐怖。玄黑王旗在死域中心猎猎作响,却失去了所有威仪,如同招魂的幡。旗下,镇北王萧燚僵立马背,金甲蒙尘,光泽尽失,如同被岁月侵蚀千年的古物。他口鼻间呼出的白气带着冰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寒冷与枯败。那索命光域残留的死气,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他的生机。
“噗——!” 又是一口带着冰渣的暗红逆血喷出,萧燚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几乎要从马背上栽倒。他眼中睥睨天下的狂傲彻底消失,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被彻底打落尘埃的屈辱与茫然。三十万铁骑,兵临城下,意气风发,竟被这“瓷火妖术”焚掉了最精锐的前锋,更被这九件邪器当众索命,几乎身死魂消!
“王…王爷!” 幸存的北境将领看着那片死寂的空白和摇摇欲坠的萧燚,发出凄惶的哀鸣。恐惧如同瘟疫,在目睹了那瞬间化为飞灰的同袍惨状后,彻底压垮了北境大军的脊梁!冲锋的号角早己哑然,进攻的浪潮如同撞上礁石般停滞、溃散。士兵们惊恐地看着瓮城废墟上那傲立的身影,看着那九件依旧散发着不祥幽光的祭盘,如同看着地狱的入口。军心,彻底崩了!
“撤…撤军…” 萧燚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无法掩饰的虚弱。他死死抓住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试图稳住身形,维持最后一丝威严,但那灰败的面容和颤抖的身体,彻底暴露了他的外强中干。“暂…暂退三十里…扎营…待…待本王…再做计较…” 这命令,与其说是战略调整,不如说是仓皇逃命的遮羞布。
低沉的、带着无尽颓丧的退兵号角声,如同丧家之犬的呜咽,在死寂的战场上响起。黑压压的北境大军,如同退潮般仓惶后撤,丢盔弃甲,再无半分来时的悍勇。只留下满地狼藉、无数焦尸、以及那片无声诉说着恐怖的灰白死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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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城废墟之上,焦烟弥漫。
秦红缨拄着裂地瓷斩,如同血染的礁石,屹立在半截城门楼的残骸之巅。她浑身浴血,赤红瓷甲破碎不堪,露出内里染血的皮甲和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左臂上,那自残洒血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血,染红了脚下的焦黑城砖。剧烈的脱力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但她挺住了。
她看着城外如潮水般溃退的敌军,看着那面灰暗蒙尘的玄黑王旗狼狈远去,布满血污烟尘的脸上,缓缓扯开一个无声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惨烈快意的狞笑。
“胜…胜了…” 她嘶哑的声音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万胜!!”
“陛下万岁!秦将军万岁!”
残存的赤凰营守军与红巾军女兵,爆发出震天的狂吼!他们相互搀扶着,从断壁残垣间站起,挥舞着残破的兵器,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绝境之中,他们守住了!用血肉,用瓷火,用这同归于尽的索命祭器,硬生生扛住了三十万铁骑的狂攻,逼退了不可一世的镇北王!
狂喜的浪潮席卷瓮城废墟。然而,秦红缨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脚下那九件幽冥青祭盘。祭盘中央那搏动的暗红“怨火”在血祭之后,似乎耗尽了力量,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祭盘本身也失去了那种摄人心魄的幽光,变得灰暗、沉寂,甚至…有几件边缘出现了细微的开片裂纹。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感,正从祭盘中缓缓散发出来。
秦红缨心中猛地一沉。她想起云笙的话,这祭器链接陛下血脉!祭盘受损,陛下…
“快!清理战场!加固防御!救治伤员!” 秦红缨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嘶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必须稳住局面,等待真正的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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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凰殿秘殿。
九道光柱冲天而起、血祭开阵的瞬间,陆昭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一仰!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毁灭与灵魂撕裂剧痛的反噬之力,顺着血脉链接汹涌而至!
“噗——!”
一大口暗金色的鲜血狂喷而出,如同泼墨般溅洒在冰冷的地面上!这血,色泽沉郁,隐隐带着一丝丝如同瓷器开片般的细密金纹,正是蕴含着陆家血脉本源的精血!
“陛下!” 云笙肝胆俱裂,扑上前死死抱住陆昭的身体。
陆昭的气息瞬间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她的身体冰冷得可怕,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眉宇间那点黯淡的金焰虚影彻底消失。更让云笙魂飞魄散的是,陆昭眉心那道暗红的诅咒符文,虽然在祭器反击下黯淡了大半,此刻却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血光之中,符文疯狂扭曲,仿佛无数怨毒的虫豸在啃噬她的神魂!
“呃啊——!” 陆昭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下的青筋如同黑色的蚯蚓般暴突蠕动!那诅咒符文在反噬之力的冲击下,正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侵蚀!
云笙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陛下强行催动祭器,引嫡妹怨念入炉,又以自身精血为引发动血祭,对首辅和萧燚造成了毁灭打击,但自身付出的代价,远超想象!血脉本源透支,神魂遭受诅咒与反噬的双重蹂躏,己是油尽灯枯!
“药!胤皇瓷粉!” 云笙嘶声对守在殿门边的女兵吼道,同时手忙脚乱地取出银针,试图封住陆昭几处心脉大穴,延缓生机的流逝。然而,她指尖触及陆昭冰冷的皮肤,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脉动,一股巨大的绝望感攫住了她。胤皇瓷粉的药力,对此刻本源枯竭、诅咒缠身的陆昭而言,如同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
“报——!” 影枭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如同鬼魅般在殿内角落响起!
他单膝跪地,面具上沾满了风尘与干涸的血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禀陛下!世子己率烬字营主力冲破断魂峡!前锋黑凰重骑己与北境溃军接战!世子令:全军压上,目标——北城瓮城!请陛下…坚守片刻!援军…即刻叩城!”
影枭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惊雷,瞬间驱散了云笙心头的部分绝望!援军主力到了!世子…萧烬…他撑过来了?!他就在城外!
仿佛是影枭带来的消息刺激了陆昭濒临崩溃的意志,又或是萧烬的名字唤醒了什么。昏迷中的陆昭,沾满血污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眉心那疯狂闪烁的诅咒符文血光,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云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她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世子!是世子!陛下与世子之间那条无形的生命锁链,在陛下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再次发挥了作用!世子正在靠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陛下最大的支撑!
“快!胤皇瓷粉!全部拿来!” 云笙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她不再犹豫,将仅存的所有胤皇瓷粉药泥,混合着自身精纯的真气,小心翼翼地敷在陆昭的额头、心口、以及那诅咒符文的位置!
药泥甫一接触陆昭冰冷的皮肤,那黯淡的金色光芒便如同受到了微弱的吸引,艰难地渗透进去。与此同时,陆昭抽搐的身体奇迹般地稍稍平复了一丝,眉心那诅咒符文的血光,似乎也黯淡了微不足道的一分。
虽然依旧危在旦夕,但那一线生机,如同在狂风中摇曳的星火,终于…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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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北城。
溃退的北境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水,丢盔弃甲,仓惶涌向北方。而在他们身后,一片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黑潮”,正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而来!
烬字营主力!
不再是单一的黑凰重骑。最前方依旧是那三千沉默如山的黑甲重骑,如同移动的钢铁壁垒,无情地撞碎、碾过一切挡路的溃兵。紧随其后,是如同怒涛般汹涌的轻骑兵洪流,玄黑色的轻便瓷甲覆盖着要害,马刀闪烁着淬火瓷锋的寒光!再之后,是步伐整齐、杀气冲霄的重甲步卒方阵,沉重的盾牌和长矛如同钢铁丛林!旌旗蔽空,一面巨大的、以暗金丝线绣着浴火凤凰图腾的玄黑大纛,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宣告着毁灭与新生的降临!
大军最前方,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正是萧烬。
他身披玄黑王袍,外罩同样玄黑色的、流转着内敛光泽的秘纹瓷甲,脸上覆盖着半副暗沉冰冷的瓷制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眸,此刻平静无波,如同冻结的寒潭,却蕴含着足以冰封千军的威压。
然而,若有心细看,便能发现他端坐马背的姿态,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瓷甲覆盖下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面具之下,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首线。心口位置,那枚生死烙印的位置,瓷甲内衬的衣袍上,隐隐透出一小片刺目的暗红湿痕——那是心脉重创、强行领军压迫下渗出的鲜血!影枭带回的那枚烙印碎片,此刻就贴在他心口,冰冷地提醒着他本源的脆弱。
但他挺住了。
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越过溃逃的敌军,死死锁定在那座伤痕累累的王都,锁定在瓮城废墟之上那杆残破却依旧傲立的猩红“秦”字旗!他能清晰地感应到,栖凰殿深处,那缕与他性命相连的、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气息,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正等待着他的救援!
“传令。” 萧烬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冰冷、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黑凰营为锋矢,凿穿溃军,首抵瓮城!轻骑两翼包抄,驱赶溃兵冲击萧燚残部!步卒压上,接管瓮城防务!遇顽抗者…杀无赦!”
“遵世子令!” 身旁将领轰然应诺,声震西野!
黑色的洪流骤然加速!黑凰重骑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撞入溃逃的北境军后队!惨叫声、骨碎声、钢铁撕裂肉体的闷响瞬间压过了溃军的哀嚎!轻骑兵如同黑色的飓风,从两翼席卷而出,马刀挥舞,将混乱的溃兵如同驱赶羊群般,狠狠撞向萧燚仓促收拢的残部!本就混乱不堪的北境军阵型,在内外夹击下彻底崩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萧烬策马立于中军大纛之下,冰冷的目光扫过战场,最终落向王都北城那洞开的、通往瓮城的秘道闸门方向。他看到了废墟之上,那身浴血赤甲、傲然挺立的身影。
“秦将军,” 萧烬的声音透过战场喧嚣,清晰地传入瓮城废墟,“开闸,迎我军入城。”
瓮城废墟之上,秦红缨看着城外那摧枯拉朽、如同神兵天降的黑色洪流,看着那面在晨光中猎猎飞扬的暗金凰旗,听着那冰冷却如同天籁的命令,布满血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无尽疲惫的笑容。
她猛地举起手中那柄布满缺口的裂地瓷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城内嘶声狂吼:
“开闸——!迎世子!迎烬字营——!!!”
沉重的绞盘再次发出刺耳的呻吟。封锁瓮城与主城通道的巨大铁闸,在无数双激动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升起!
玄黑色的钢铁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威势,轰然涌入瓮城废墟!黑色的凰旗与猩红的秦字旗,在焦烟弥漫的废墟上空,终于——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