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府方向的惊天爆炸,如同黑夜中一颗坠落的血星,将王都最后一丝侥幸与观望彻底碾碎。浓烟裹挟着刺鼻的硫磺与血腥气,弥漫在肃杀的皇城上空。金銮殿内,死寂更甚,唯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太医们竭力施救时压抑的喘息。
萧烬单膝跪地,怀中陆昭的身体冰凉依旧,那半边刺目的霜白发丝垂落在他染血的臂弯,如同一捧即将燃尽的雪。他强行催动“烬火”斩断邪法联系的自毁式举动,让他的内腑如同被烈焰反复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视线边缘阵阵发黑。但他抱着她的手臂,依旧稳如磐石,心口那黯淡的血契烙印,与陆昭微弱却坚韧的脉搏、云笙眉心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枯荣微光,形成一种微弱而奇异的三角共鸣,顽强地对抗着死寂。
太医令的声音带着哭腔:“王爷…云医女…心脉己绝…回天…回天乏术啊…” 他手中的金针颤抖着,云笙灰败的脸上死气弥漫,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冷僵硬下去。
“本王…说…了…” 萧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眼神却锐利如刀,狠狠剜向太医令,“吊住…她!用…参汤…金针…锁魂!哪怕…只剩…一口气!”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沫,溅在冰冷的地砖上,暗红刺目,“她若死…你们…都…陪葬!”
太医们面无人色,几乎是爬着扑向云笙,将最后几颗吊命的虎狼丹药捏碎灌入,金针不要命般刺向她周身大穴,试图锁住那丝即将消散的生机。然而,云笙的身体依旧在不可逆转地冰冷下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这金銮殿彻底淹没。
就在此刻——
“报——!!!” 一声凄厉的嘶吼划破殿外的死寂,一个满身血污、甲胄碎裂得几乎不形的身影,被两名同样重伤的赤凰营女兵架着,踉跄扑进殿门。是秦红缨的亲卫队长,她半边脸被灼烧得焦黑,一只眼睛血肉模糊,仅剩的独眼却燃烧着悲怆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王爷!将军…将军找到了!”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所有目光,包括萧烬那黯淡的眸子,都猛地聚焦在她身上!
“在哪?!” 萧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废墟…地底!邪阵核心…炸塌后…露…露出一个…一个密室!” 亲卫队长剧烈喘息,咳出大口的黑血,“将军…将军被压在…一块巨大的…刻满符文的…石碑下!兄弟们…拼死挖开…将军…将军她…还…还有一口气!但…但…”
“但什么?!” 萧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将军怀里…死死护着…一个…一个东西!” 亲卫队长眼中爆发出奇异的光彩,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被层层血污浸透的布包。她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却依旧温润如玉的青色瓷片!瓷片形状不规则,像是从某个完整的器皿上崩裂下来的,上面流淌着极其复杂、仿佛天然生成的淡金色纹路,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出一种温和而充满生机的微光!更奇异的是,这瓷片散发的气息,竟与云笙眉心那点枯荣微光,隐隐呼应!
“是…是将军冲进阵眼前…从…从血池中央的祭台上…硬生生掰下来的!” 亲卫队长声音带着哭腔,“将军说…这东西…和云医女…有关…可能…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云氏枯血,瓷骨为薪!**
萧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了那块石碑上的邪咒!这块青色瓷片…这流转着生机的纹路…难道就是首辅以云氏血脉和无数骸骨为“薪柴”,试图锻造出的“枯荣命瓷”的一部分?!是承载“枯荣引”真正生机的核心?!
他猛地看向地上气息几近断绝的云笙!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冲入脑海!
“拿…过来!” 萧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亲卫队长挣扎着,在女兵的搀扶下,踉跄着将那块温润的青色瓷片递到萧烬染血的手中。
触手温润,一股奇异的、带着草木复苏般生机的暖流瞬间顺着指尖涌入萧烬枯竭的经脉,竟让他火烧火燎的内腑都感到一丝清凉!这感觉…与“枯荣引”的枯寂死意截然相反!是…生的一面?!
来不及细想!萧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一手依旧紧紧抱着昏迷的陆昭,另一只握着青色瓷片的手,猛地伸向地上濒死的云笙!
“王爷!不可!” 太医令惊恐大叫,“此物邪异…”
“闭嘴!” 萧烬厉喝打断,毫不犹豫地将那块流转着生机的青色瓷片,狠狠按在了云笙心口那被金针暂时锁住生机的穴位之上!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轻鸣,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那青色瓷片上的淡金纹路骤然亮起!柔和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包裹住云笙冰冷的身体!她眉心那点即将熄灭的枯荣微光,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翠绿色光华!光华流转,带着一种磅礴的、逆转生死的意境!
“呃…” 云笙灰败如纸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那层笼罩的死气被翠绿的光华强行驱散!她冰冷僵硬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彻底断绝的死亡气息,竟被硬生生地逆转、逼退了!
“活了…活了!” 一个太医失声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
太医令更是如同见了鬼,死死盯着云笙心口那块发光的瓷片和眉心流转的翠绿光华,嘴唇哆嗦着:“枯荣…逆转?!生…生机回流?!这…这怎么可能…”
**成功了!** 萧烬心中巨石轰然落地,紧绷的神经一松,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咽下。他赌对了!这块被秦红缨用命护下来的“枯荣命瓷”碎片,蕴含着真正的“荣”之生机!是逆转云笙死局的关键!
然而,就在云笙生机开始回流的瞬间——
“呃啊——!” 萧烬怀中的陆昭,猛地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痛苦的嘶鸣!她身体剧烈抽搐,眉宇间那道被“烬火”强行压制的淡红血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阴冷、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如同被激怒的毒龙,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她半边霜白的发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另一边残余的青丝蔓延!霜色所过之处,仿佛连生命力都被冻结!
“昭儿!” 萧烬肝胆俱裂!
**枯血同命!** 他瞬间明白了!云笙的生机被“枯荣命瓷”强行逆转,等同于破坏了首辅“枯血同命”邪法的根基!作为另一个被邪法标记的“祭品”和血契祭器之主,陆昭立刻遭受了最凶猛的反噬!首辅…这是要将所有反噬之力,通过邪法链接,尽数倾泻到陆昭身上,让她彻底崩解!
“想都别想!” 萧烬眼中爆发出焚尽一切的疯狂!他猛地将那块贴在云笙心口的青色瓷片拔出!翠绿的光华随着瓷片离开而迅速黯淡,云笙眉心流转的生机也随之一滞,但那股死气终究是被压制住了,维持在一个极其脆弱但存在的状态。
萧烬没有丝毫犹豫,握着那块还残留着云笙体温和微弱生机的青色瓷片,反手狠狠按在了陆昭眉宇间那道疯狂爆发的血痕之上!
同时,他再次不顾一切地催动心口那枚血契烙印!这一次,他不仅燃烧生命力,更将刚刚因接触“枯荣命瓷”碎片而涌入体内的那一丝微弱的“荣”之生机,混合着自己最本源的神魂烙印之力,化作一股更加复杂、更加霸道的“烬火”洪流,疯狂注入陆昭识海!
“以吾之烬!融尔之枯!镇——!!!”
轰!!!
一股无形的风暴在金銮殿内炸开!烛火尽数熄灭!靠近的人被狠狠掀飞!
萧烬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熔炉!陆昭体内的反噬之力与他的“烬火”轰然对撞!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彻底一黑,耳中嗡鸣不止,抱着陆昭的手臂几乎要碎裂!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他口鼻中喷出,瞬间染红了陆昭的半边霜发和衣襟!
而陆昭眉宇间,那块紧贴血痕的青色瓷片,正发生着惊人的变化!淡金的纹路疯狂闪烁,与血痕的红光激烈对抗、交融!那蔓延的霜白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暂时遏制住了!她痛苦抽搐的身体,在萧烬几乎同归于尽的力量灌注下,竟然缓缓地平复下来!虽然眉心血痕依旧刺目,霜发也未能逆转,但那股狂暴欲裂的反噬之力,竟被这“枯荣命瓷”碎片与萧烬“烬火”的合力,暂时压制、封印住了!
代价是惨重的。萧烬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抱着陆昭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全靠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他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只能感觉到怀中人儿的体温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
“王…王爷…” 太医令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陛下…陛下脉象…稳住了!虽然…虽然依旧凶险…但那股邪力…被…被压下去了!云医女…也…也暂时无性命之忧了!”
萧烬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他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抱着陆昭,重重地向前栽倒!
“王爷——!!!”
惊呼声中,几名赤凰营女兵眼疾手快,险险扶住了他和陆昭倾倒的身体。
萧烬的意识在彻底沉入黑暗前,只模糊地听到最后一条急报冲入大殿:
“报——!靖北王!首辅…首辅谢道玄与其残部…趁乱…突破西城门!往…往北狄方向逃了!同行的…还有…还有陆晴(嫡妹)!她怀里…似乎抱着一个…一个用血布包裹的匣子!”
北狄…陆晴…血布包裹的匣子…
萧烬最后的意识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明悟。首辅…他带走了最后的“枯荣引”秘方…或者说…邪法残篇!他要去北狄…借蛮族之力…卷土重来!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金銮殿内,一片狼藉。一边是太医们围着生机微弱但己无死气的云笙,另一边是赤凰营女兵们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靖北王和女帝安置在临时铺设的软榻上。那块流转着淡金纹路的青色瓷片,依旧紧紧贴在陆昭的眉心,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温润光芒,如同黑夜中最后锚定生机的星火。
殿外,首辅府废墟的余烬未冷,逃亡的蹄声己远。
而殿内,两具残破的身躯在生死的边缘徘徊,一块来自血池炼狱的瓷片,成了逆转枯荣的关键。
这燎原的永夜,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烈代价后,终于撕开了一道通往黎明的裂隙,然而,更深的黑暗与来自北方的寒流,己然在逃亡的烟尘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