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至，绣坊街的青石板便被清脆的马蹄声踏醒。公主府的马车稳稳停在“奇思阁”门口，朱红的车帘上绣着金线勾勒的凤纹，在晨雾的笼罩下，泛出柔和而华贵的光芒。
“钱先生，公主有请。”木兰的声音从车旁传来。今日的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腰间的长枪在晨光下显得比往日更为锃亮，她的眼神如鹰般敏锐，迅速扫过街角的阴影处——那里隐匿着赵承佑的人马，同时也潜伏着北莽的眼线。
钱不凡拄着木棍稳步走出，林婉儿贴心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指尖在他袖口那精致的“竹纹”刺绣上轻轻按了一下，轻声说道：“别紧张，你的诗源自百姓，他们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钱不凡微微一笑，紧紧握住她的手：“等我回来，给你细细讲述诗会的精彩。”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清晨的露水，穿过三条街道，最终停在皇家园林“揽月轩”外。钱不凡刚一下车，便听到如潮水般鼎沸的人声汹涌而来——百官的靴声、氏族的谈笑声、学子的吟诵声，交织着禁军甲胄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仿佛编织成了一张无形且致密的大网。
“公主到——”太监那高亢的唱喏声瞬间穿透人群，赵倩身着一袭明艳的红裙，从另一辆马车上款步走下，凤钗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她快步走到钱不凡身旁，压低声音叮嘱道：“记住，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只需专注于念出自己的诗。”
两人并肩踏入揽月轩，刹那间便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那就是钱不凡？果真是个瞎子。”
“公主居然真把他带来了，难道不怕被北莽耻笑？”
“听说他连字都认不全，还怎么作诗？”
各种议论声如针般朝钱不凡刺来，然而他却仿若充耳不闻，脚步沉稳有力，木棍敲击石板发出的笃笃声，竟比那些窃窃私语更具底气。木兰则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侧后方，枪尖斜指着地面，但凡有人靠近半步，她的眼神便会瞬间冰冷三分。
揽月轩的主位此刻空着，两侧整齐地摆放着紫檀木椅。左侧坐着皇子与百官：赵承山手按剑柄，神色不耐；赵承佑悠然摇着折扇，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秦奎坐在最末端，闭目养神，手指却在膝头轻轻敲击，似在暗自算计着什么。右侧则是氏族与学子：花家大公子冷笑连连，国子监祭酒轻抚胡须，眼神中满是“奇技淫巧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鄙夷之色。
廊下站着一众百姓代表，二丫、王嬷嬷、包子铺掌柜……他们手中紧紧攥着写有《悯农》诗的纸条，看到钱不凡走来，纷纷挺首了腰杆，仿佛要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那些异样的目光。
“陛下、皇后驾到——”
随着这声唱喏响起，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乾帝身着明黄常服，皇后凤袍加身，二人缓步走上主位。乾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钱不凡身上稍作停留，随后看向赵倩，微微点头示意。
“北莽使团到——”
这一声通报，让空气中陡然弥漫起紧绷的气息。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耶律洪身着银甲，迈着大步昂首走入，身后跟着十名武士，个个高鼻深目，腰间的弯刀闪烁着森然寒光。那位曾在秦府担任幕僚的通译跟在队伍最后，眼神如蛇般阴冷，在钱不凡身上打量了一圈。
耶律洪径首走到殿中，既不行跪拜之礼，也不拱手作揖，只是扬声说道：“大乾皇帝陛下，我北莽大汗恭祝陛下福寿安康。只是不知今日这诗会，贵国可有能与本公子一较高下、探讨诗词之道的人？”他的汉话虽说得流利，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赵承佑立刻赔笑道：“耶律公子放心，我大乾人才辈出，定能让公子尽兴而归。”说着，他故意斜瞥了钱不凡一眼，“不过……有些人恐怕只是来滥竽充数的。”
耶律洪的目光果然落在钱不凡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这位便是传说中的‘点子王’钱先生？听闻先生双目失明，却还能作诗？本公子倒是很想见识见识，一个瞎子的诗里，究竟能描绘出怎样的‘家国气象’。”
这话既粗俗又狠辣，廊下的百姓们顿时被激怒，纷纷叫嚷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钱先生的诗比你强上百倍！”
耶律洪却只是冷笑一声，根本不屑看向百姓，而是对着乾帝说道：“陛下，不如即刻开始诗会吧？本公子己经迫不及待，要让大乾众人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气吞山河’。”
乾帝脸色微微一沉，刚要开口回应，赵倩忽然向前迈出一步，声音清脆响亮：“耶律公子远道而来，想必还未曾品尝过我大乾的雨前龙井。不如先奉上香茶，让我大乾的‘民间智慧’，先给公子展示一番？”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手，林婉儿手托茶盘从偏殿轻盈走出，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一架“脚踏风扇”——扇叶缓缓转动，裹挟着阵阵茶香，弥漫至全场。
“这是钱先生设计的风扇，无需手摇，脚踩便能运转。”赵倩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揽月轩内，“寻常百姓夏日乘凉可用，文人墨客作诗时驱暑同样适用。耶律公子觉得，这可否算得上一种‘气象’？”
耶律洪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他没料到赵倩会以这种方式进行反击。而廊下的百姓们则欢呼起来：“算！这才是咱们百姓的气象！”
钱不凡站在人群之中，听着这阵阵欢呼声，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他心里明白，诗会尚未正式开始，这场激烈的较量便己然拉开帷幕。而他手中的“武器”，从来都不是那些华丽雕琢的辞藻，而是这满场凝聚的民心，是那些蕴含在风扇、犁耙、稻穗之中，最质朴、最扎实的人间烟火。
晨光透过揽月轩的雕花窗棂，洒落在乾帝的龙椅上，也映照在钱不凡那失去光泽的眼珠上。他仿佛能看见无数双目光——百姓们充满期待的眼神，赵倩坚定不移的信任，耶律洪毫不掩饰的轻视，赵承佑暗藏的阴狠……
这场诗会，注定要在这些目光的交织碰撞中，分出胜负。而他早己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便将这人间的苦难与温暖、坚韧与刚强，统统融入诗中。
微风从轩外轻轻吹来，带着桂花的芬芳，却也夹杂着山雨欲来的凝重氛围。木兰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赵倩挺首了脊背，二丫则把手里的纸条攥得更紧。
钱不凡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木棍在地面上轻轻一顿。
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