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王府夜深。
漆黑屋脊，春风带着寒意拂过瓦面。
韩花之惯常在夜巡后登上屋顶，仰头看星。
他从少年时起，便习惯在无人的地方，将心底的念头一点点放出来。
可今夜，风声里忽然传来一阵断续的呜咽。
他心中一动，竖起耳，循声辨去。
那声音从王妃寝殿传来。
一声瓷瓶跌落，脆响惊破夜色。
韩花之心头猛地一紧，几乎不假思索，身形一掠，落到廊下。
他先在门口立了片刻，低声问：“王妃？您可安好？”
里头没有回答，只有一阵带着醉意的轻轻哭声。
他犹豫片刻，终究抬手推开虚掩的门。
夜灯昏黄。
素白的帐幔，歪倒的矮几，一地残碎的酒瓶。
严玉蝶披散着一头青丝，单薄的素衣半敞着，露出锁骨上清瘦的弧线，眼角满是潮红。
她怔怔转过头，看见他，眸光先是一滞，随即涨出一股倔强的羞怒，声音又哑又尖：“——没有规矩，出去！”
韩花之一瞬怔住。
他见过她许多样子：年少的飞扬、出阁前的从容、成婚后的端庄。
唯独没见过她这样。
脆弱，失措，连眼神都带着一丝求救的无助。
他下意识转身退到门口。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哽咽，像是再也撑不住的哭：“……我叫你出去就出去……没有人爱我，没有人……”
那声音仿佛被利刃剖开，凌乱得要命。
韩花之闭了闭眼，喉口发涩，终究还是回身，走回她面前。
“王妃……”
严玉蝶坐在榻沿，发丝滑过肩头，面颊上挂着一行湿意。
她看见他靠近，眼里的倔强一点点溃败变得有些迷离，手里的酒瓶砰然掉在地上，发出钝响。
“别靠近我。”她声音发颤，明明气势要将人推远，却又分明在颤抖。
韩花之缓缓蹲下，与她平视。
他看着她眼底那些无处安放的孤独，心口忽然一酸。
“没有人爱你，”他低声开口，声音哑得不似平日，“可有人会一首记得你。”
她愣住，眼泪一滴滴滑落。
韩花之伸手，想替她拭泪，手指在半空悬了许久，终是缓缓收回。
“殿下不在，奴才守在门外。若有事——”
他声音很轻，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克制：“叫我。”
严玉蝶抬头看他，嘴唇微微颤着，似要开口，终究只哑声：“……出去。”
他一怔，慢慢起身，退后一步，手指在袖中一点点收紧。
“奴才遵命。”
他缓步退到门外，轻轻阖上门。
门扉合拢的刹那，他听见她低低一声抽泣，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倔强都哭尽。
他站在廊下，背脊绷得笔首，脸上看不出情绪。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若说他一生见过最勇敢的人，便是她。
可再勇敢的人，也总有一夜，跌到深渊边缘。
千钧一发。
若稍晚一步，或许她就再没有力气，撑起明日的从容。
他垂下眼，拂去指尖颤意，重新戴好腰间的佩刀。
春风吹起檐下灯影。
他转身，守在门外，一夜未动。
严玉蝶在屋内看着他的身影也看了一夜，迷迷糊糊终于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