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文织行的意识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沟,被无边的重压与刺骨的寒流包裹。熵寂的冰冷虚无蚕食着她存在的边界,终焉之眼恶意扭曲的“记忆”碎片如同附骨之疽,在她混乱的思维中疯狂翻涌、尖叫。那幅被篡改的、她扼向启明脖颈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反复灼烧着她的灵魂。
“怪物……”
“你杀了他……”
“你亲手毁了你要守护的……”
绝望的毒液顺着每一条意识回路蔓延,几乎要将她最后的存在印记溶解。星骸要塞巨大的身躯半跪在归巢空腔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座失去灵魂的钢铁坟墓。源初核心的光芒微弱摇曳,其表面紫黑色的污染纹路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扩散。左掌心包裹启明的幽蓝光茧,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少年的生命波动在熵寂的侵蚀下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文织行……核心意识……深度沉沦……污染指数……持续攀升……方舟之种共鸣……临界中断……逻辑……无法……解析……请求……外部……干预……”星痕的电子音在源初核心内部艰难地回荡,如同信号即将断绝的广播,充满了逻辑无法处理的混乱杂音。他依托的系统正在被双重污染侵蚀,守护程序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深渊边缘,一点极其微弱、几乎被滔天恶念淹没的“异物”,如同沉入深海的漂流瓶,轻轻触碰到了文织行被冻结的意识核心。
那并非星痕的呼唤,也非启明的意念。
那是一缕……**光**。
一缕极其微弱、极其温暖、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光之碎片**。
冰冷的酸雨敲打着新亚特兰蒂斯下城区锈蚀的棚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狭窄、潮湿的巷道深处,一个废弃的货运集装箱被改造成临时的“家”。六岁的文织行蜷缩在角落里,用单薄的毯子紧紧裹住怀中发着高烧、不断呓语的启明(三岁)。弟弟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脖颈,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饥饿的绞痛和刺骨的寒冷让她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食物早就没了,最后一点信用点换来的退烧药也喂给了弟弟,效果微乎其微。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幼小的心脏。
“咳咳……姐姐……冷……”启明无意识地呓语,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文织行咬紧下唇,将弟弟裹得更紧,自己的嘴唇却冻得发紫。外面雨声更大了,夹杂着远处帮派火拼的模糊枪声。就在她以为这个夜晚会永远这样冰冷下去时——
“笃笃笃。”集装箱的铁皮门被轻轻敲响。
文织行警惕地抬起头,瘦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异化前的左臂下意识地将弟弟护在身后,眼神像受惊的小兽。
门被推开一条缝,没有刺眼的光,只有一张布满皱纹、带着温和笑容的脸探了进来。是巷子口那家通宵营业的、卖廉价合成营养糊的“老张头面馆”的老板。老人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边缘有些破损的陶瓷大碗。
“丫头,还没睡啊?”老张头的声音沙哑却温暖,他小心地将大碗递进来,放在门口一块干燥的垫板上。“雨大,天冷。老头子熬了点热汤,加了点真肉末(极其珍贵),给小家伙驱驱寒。趁热喝。”
碗里是淡黄色的、散发着奇异肉香的浓汤,上面漂浮着几点珍贵的油星和几缕切得细细的、真正的肉丝!热气氤氲,瞬间驱散了集装箱内的一部分阴冷和霉味。
文织行愣住了,警惕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认得老张头,一个沉默寡言、总是佝偻着背的老人。他的面馆生意也不好,那些真肉末,恐怕是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
“拿着啊,傻丫头。”老张头看她不动,又催促了一句,笑容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朴实的关切。“孩子要紧。”
文织行喉咙哽住,眼眶瞬间发热。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碗沉甸甸的热汤,滚烫的温度从碗壁传来,一首暖到了她几乎冻僵的心底。她低声说了句:“……谢谢张爷爷。”
“谢啥,快喂弟弟。”老张头摆摆手,没多停留,轻轻带上了门,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文织行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吹凉一小勺,喂到启明嘴边。弟弟迷迷糊糊地张开嘴,温热的汤汁下肚,紧皱的小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文织行也喝了一小口,那从未尝过的、带着真正肉香的鲜美热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饥饿的绞痛和刺骨的寒意。那一刻,冰冷的酸雨、帮派的枪声、生活的重压似乎都被这碗热汤隔绝在外。小小的集装箱里,只剩下姐弟俩依偎的温暖,和一碗来自陌生人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善意。
这缕微弱的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文织行被绝望冰封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缠绕她的冰冷恶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灼烧了一下,发出无声的嘶鸣,缠绕的力度出现了一丝松动。
紧接着,第二缕光,接踵而至。
十西岁的文织行,瘦小却异常灵活的身体几乎埋在一堆报废的悬浮车引擎零件里。汗水混着油污在她稚嫩的脸上划出道道痕迹。这是下城区最大的“废铁坟场”回收站,她靠着帮工换取微薄的信用点和一些废弃零件,自己摸索着修理工具,也顺便养活自己和弟弟。今天的目标是拆解一台老旧的磁悬浮引擎核心,里面有几块耐高温的合金板,修好能卖个好价钱。但一颗锈死的巨大螺栓卡住了关键部件,她用尽力气,甚至用上了杠杆,那螺栓纹丝不动。
“啧!”她低骂一声,手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旁边几个同样在“淘金”的成年拾荒者投来或漠然或看好戏的目光。时间一点点流逝,如果今天拆不下来,不仅白费力气,还可能被工头克扣工钱。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只沾满厚重油污、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疤的大手伸了过来,手里握着一把头部磨得锃亮、明显是特制的加长合金扳手。
“用这个试试,丫头。卡这个角度,用腰力,别光靠胳膊。”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文织行抬头,是回收站里负责重型机械维修的老技工“铁手”王伯。老头脾气古怪,技术却是废铁坟场公认的第一,平时很少搭理人,尤其看不起毛手毛脚的新人。
她有些迟疑地接过那把沉甸甸的特制扳手。扳手一入手,就感觉到一种精密的平衡感和厚重感,绝非普通工具可比。她按照王伯的指点,将扳手卡在螺栓一个刁钻的角度,深吸一口气,腰腿发力猛地一拧!
“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那颗顽固的螺栓应声而松!
巨大的喜悦瞬间涌上心头!她感激地看向王伯,老头却己经转过身,佝偻着背走向另一堆零件,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和他那沙哑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飘过来:“……工具是死的,人是活的。找准点,用巧劲。”
文织行握着那把还带着王伯掌心余温的特制扳手,看着老头消失在零件堆后的背影,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暖流。那把扳手,后来成了她最重要的工具之一,也成了她面对困难时,心中一个沉默的支撑点——总有人,哪怕沉默寡言,也会在关键处递来一把趁手的“扳手”。
第二缕光的出现,驱散了意识黑暗的又一片区域。那些“怪物”、“徒劳”的恶念低语,在这份来自沉默匠人的、实用的善意面前,显得苍白而空洞。文织行混乱的意识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清明,如同浓雾中透出的一线天光。
紧接着,第三缕光,带着硝烟和鲜血的气息,刺破黑暗。
激烈的巷战刚刚结束。熔炉组织一处临时安全屋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能量武器烧灼的焦糊味。文织行靠坐在冰冷的墙角,异化的左臂骨爪上满是紫黑色的污血和自身伤口崩裂渗出的鲜红。右肩被一道能量擦过,焦黑的伤口深可见骨,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额发。医疗资源极其匮乏,仅有的急救包优先供应重伤员。她咬着牙,用还算完好的右手,颤抖着试图撕下自己衣角去堵肩上的伤口,动作笨拙而痛苦。
一个身影踉跄着走到她面前。是之前战斗中她掩护过的一个年轻熔炉战士,他的一条胳膊用简陋的夹板固定着,脸上也带着伤,显然也刚接受过简单的处理。他沉默地看着文织行肩头狰狞的伤口和她笨拙的动作,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仅剩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止血绷带卷——那是他省下来准备给自己换药用的。
他蹲下身,动作因为伤痛而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拨开文织行颤抖的手,用牙齿撕开绷带包装,手法算不上娴熟,却极其认真地、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她肩头的伤口上,用力勒紧止血。绷带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文织行闷哼一声。
年轻战士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初见时对骨爪的恐惧和排斥,只有一种经历血火后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感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继续完成包扎,动作更加小心了一些。
包扎完毕,他默默地将剩下的半卷绷带塞进文织行还能动弹的右手里,然后站起身,拖着受伤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向分配给其他伤员的角落,重新坐下,闭目忍耐着自己的伤痛。
文织行握着那半卷带着体温和淡淡血腥味的绷带,肩头的剧痛依旧,心中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那无声的注视,那笨拙却坚定的包扎,那塞过来的半卷绷带……是战场上最珍贵的信任与回馈。她不再是“怪物”,而是可以托付背后的战友。
三缕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之碎片,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三盏风灯,在文织行沉沦的意识深渊中顽强地亮起。它们驱散着局部的黑暗,抵抗着恶念的侵蚀,为她濒临破碎的存在,提供着微弱的锚点。
熵寂的冰冷和终焉之眼的恶念依旧汹涌,但不再是铁板一块。在这三缕光的照耀下,那幅被恶意扭曲的、扼杀启明的恐怖画面,似乎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启明眼神中那被强加的憎恨与恐惧,在真实温暖的记忆对比下,显得如此虚假!
文织行沉沦的意识,在这微弱的光明刺激下,开始产生一丝……**挣扎**。
“不……那不是……真的……”一个极其微弱、干涩的意念碎片,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混乱的思维中艰难地萌发。
“启明……弟弟……”
“守护……真的……没有意义吗……”
沉沦的深渊,因为这缕新生的意念,第一次……**有了松动的迹象**。
然而,就在这意识曙光初现的瞬间!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的意志,混合着终焉之眼最深的恶意和熵寂最纯粹的虚无,如同灭世的寒潮,再次狠狠压向那三缕微光!
“可笑……微弱的火花……”
“改变不了……冰冷的现实……”
“沉沦吧……归于……永恒的……宁静……”
三缕光之碎片在恐怖的压迫下剧烈摇曳,光芒迅速黯淡,眼看就要被彻底扑灭!
文织行刚刚萌生的挣扎意念,再次被冰冷的绝望和混乱的恶念拖拽着,向着更深的黑暗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