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武植己经在武宅院门口站了半个时辰。
他腰间别着那柄沾过西门庆血的铁锤,粗布短打洗得发白,却比往日多束了条青布腰带——这是潘金莲昨夜连夜缝的,说是"像样些"。
此刻腰带被晨风吹得翻卷,扫过他小腿,倒像在替他数着时辰。
"哥,刘通判带着人来了。"武松从巷口转出来,哨棒在肩头磕出清脆的响。
他身后跟着二十来个精壮汉子,有卖肉的胡屠户、挑水的张二柱,连昨日举着萝卜砸衙役的老周都在,每人手里攥着菜刀、铁锨,最前面的刘通判捧着块木板,上面用朱砂写着"阳谷县义勇队"。
武植摸了摸松儿的小脑袋,孩子正抱着他的大腿啃糖糕,糖渣沾在下巴上。
潘金莲蹲下来替儿子擦脸,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这是昨夜商量好的暗号,"别怕,我在"。
"走。"武植弯腰把松儿抱起来,"让松儿看看,爹爹今天要做什么大事。"
县衙门口的石狮子还沾着露水。
赵德昌派来守门的两个衙役见这阵仗,慌忙去推朱漆大门。
武植眼尖,看见门后闪过几个穿官靴的影子,有人在喊:"快关!
快关!"
"赵大人!"刘通判扯着嗓子喊,声音尖得像破锣,"武壮士带义勇队来请您说个明白——昨日擅调衙役围百姓,这罪名可大着!"
门里没动静。
武植把松儿递给潘金莲,松儿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他亲了亲孩子额头:"乖,看爹爹怎么敲开这扇门。"
武松的哨棒"咚"地杵在地上。
他往前跨一步,靴底碾碎了块碎砖:"赵德昌,你若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见人?"
门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赵德昌的尖叫:"顶住!
给我顶住!
州府的援兵半个时辰就到!"
武植眯起眼。
他知道赵德昌昨夜写了求救信,可今早他让老周带着几个百姓守在驿站,说是"帮着送公文"——那信此刻该在老周的酱菜坛里泡着,裹着腌黄瓜呢。
"哥。"武松转头,眼里燃着小火苗,"我踹了?"
武植点头。
武松退后三步,扎稳马步。
他的肌肉在粗布短衫下鼓成小山,哨棒往地上一撑,右脚蓄力——"轰"的一声,朱漆大门连门闩带门框全飞了出去,砸在院内的石榴树上,红石榴"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守门的衙役吓得瘫坐在地,刀枪扔了一地。
武松踩着碎木片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脏上:"赵德昌!
你人呢?"
后堂的门"吱呀"开了条缝。
赵德昌缩在门后,官服前襟湿了一片——不知是吓尿的还是洒了茶。
他抖着手指向武松:"你...你敢袭官?"
"袭的就是你这贪官!"胡屠户举着杀猪刀冲进来,"我媳妇前日被你家狗腿子抢了两吊钱,今日还我!"
"还我家三亩地契!"张二柱的铁锨差点戳到赵德昌鼻子,"你说'暂借',这都三年了!"
人群哄涌着往院里挤,赵德昌退到廊下,后背抵着廊柱,脸上的粉都吓掉了,露出青灰色的底子。
他突然拔高声音:"都退下!
你们可知抗官是什么罪?"
"罪?"武植分开人群走过来,铁锤在掌心转了个圈,"你私吞赈灾粮的时候,想过百姓的罪?
你纵容衙役抢民女的时候,想过王法的罪?"他逼近赵德昌,影子罩住对方整张脸,"阳谷县的百姓,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赵德昌突然跪了。
他抓住武植的裤脚,眼泪鼻涕糊了一片:"武壮士,我...我也是被逼的!
州府的大人要银子,我不刮百姓,他们就要参我!"
"放屁。"武松一脚踹在他背上,"参你?
你去年往东京送的十车金银,当我们不知道?"
人群里炸开骂声。
武植弯腰揪住赵德昌的衣领,把人提起来:"现在两条路——要么自己认了罪,要么我替你认。"
赵德昌还在抖。
这时后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几个妇人扶着门框探出头,有衙役的娘子,有赵德昌的小妾,其中一个抱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正是赵德昌的幼子。
"潘娘子?"那小妾突然喊出声。
潘金莲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个青瓷碗,是今早熬的醒酒汤,还冒着热气。
她走到小妾跟前,轻声道:"妹妹,你家小少爷昨日在巷口摔了,是松儿把糖糕分给他吃的。"她摸了摸小娃娃的脸,"你说,要是你家老爷被砍了头,小少爷以后谁疼?"
小妾的眼泪"唰"地下来了。
她转头对身边的老仆人道:"去开侧门,让...让他们进来。"
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原本守在二堂的衙役们见自家娘子都出来了,面面相觑,纷纷把刀往地上一扔。
有个年轻衙役挠着头笑:"武壮士,我家那口子昨晚就说你是好人,让我别挡道。"
赵德昌看着这一切,突然瘫坐在地。
他望着院里攒动的人头,望着武植腰间的铁锤,突然明白过来——这阳谷县的天,真的要变了。
日头升到正空时,县衙前的照壁下围满了人。
武植站在台阶上,手里举着赵德昌的供状,墨迹未干:"赵德昌私吞赈灾粮三百石,强占民田八十亩,纵容衙役勒索银钱一千六百两!"
"杀了他!"更多人喊。
武植抬手压了压,人群立刻静下来。
他望着台下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望着怀里吃奶的娃娃,望着攥着菜刀的胡屠户,突然笑了:"咱们不杀他。"
人群哗然。赵德昌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送他去东京。"武植的声音沉下来,"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大宋朝的官,是怎么刮百姓的膏油!"他转向刘通判,"刘大人,你暂代知县。"
刘通判慌忙跪下:"武壮士,小人...小人恐难胜任。"
"你胜任。"武植把供状塞进他手里,"你当通判这些年,没贪过一两银子,没抢过一亩地,百姓信你。"他提高声音,"从今日起,阳谷县三年免税,五年免赋!
田契发还,被抢的银钱加倍赔偿!"
"武青天!"所有人都喊。
松儿从潘金莲怀里挣出来,举着糖糕往台阶上跑:"爹爹青天!"武植把他抱起来,松儿的糖渣沾了他一脸,他却笑得比糖糕还甜。
夜色降临时,武宅的堂屋里点着三盏油灯。
武松蹲在门槛上擦刀,刀锋映着他发亮的眼睛;潘金莲在灶屋煮醪糟,香气混着松儿的鼾声飘进来;刘通判正襟危坐在条凳上,手里攥着茶碗,指节发白。
"上梁山?"刘通判的茶碗差点摔了,"那是反贼窝子!"
"反贼?"武松嗤笑一声,"朝廷逼得百姓没饭吃,反的是朝廷,又不是百姓。"他转头看向武植,"哥,我信你。"
潘金莲端着醪糟进来,给每人盛了一碗:"大郎说的对,阳谷县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她坐在武植身边,手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咱们要做的,是让天下的阳谷县都不再有赵德昌。"
武植望着跳动的灯芯,铁锤在桌上投下巨大的影子:"梁山有八万兄弟,林冲、鲁智深都是好汉。
宋江那厮想诏安,咱们就把他赶下台。"他敲了敲桌子,"先灭方腊,再打田虎,最后首捣东京——这乱世,该换个活法了。"
刘通判沉默半晌,突然端起醪糟一饮而尽:"武壮士,小人这把老骨头,跟你拼了!"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
武植推开窗,月光落了他一身。
东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一只信鸽从屋檐下扑棱棱飞起,朝着北方疾飞而去——那是通往梁山的方向。
"哥,我明日去州府。"武松擦完刀,把刀往腰间一插,"有些旧相识,该见见了。"
武植望着信鸽消失在晨雾里,嘴角勾起抹笑。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梁山就会收到阳谷县的消息。
而等武松从州府回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锤,铁柄上还留着潘金莲绣的并蒂莲。
晨风吹进来,带着点青草香,混着松儿的梦话:"爹爹,糖糕..."
"快了。"武植轻声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