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猫着腰穿过齐腰高的野蔷薇丛，凌晨的露水浸透了裤管。
身后两个弟兄屏住呼吸，腰间短刀的牛皮鞘擦着灌木沙沙响——这是武头领新制的暗号，三短一长的摩擦声代表"安全"。
驿卒在溪边饮马，青灰色官服被晨雾洇出深痕。
石秀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前世当侦察兵时练的追踪术还没忘：这驿卒从东京出来连换三匹马，昨夜在镇西破庙歇脚时，怀里的信袋压得草席吱呀响。
"兄弟，借个火？"
石秀首起身子时，驿卒的手己经摸向腰间。
但他更快——短刀刀背敲在驿卒后颈的瞬间，石秀闻到了熟悉的铁锈味，那是信袋里密信浸了汗的味道。
两个弟兄麻利地将驿卒捆成粽子，塞了团破布在他嘴里。
石秀撕开信袋封口的瞬间，晨雾突然散了些，阳光透过林隙照在绢帛上，"高俅"两个字刺得他眼皮一跳。
"董超、薛霸，野猪林。"石秀快速扫过密信，喉结滚动两下，"着你二人于林冲押解途中，就地处决，勿留活口。"
他把密信往怀里一揣，踢了踢地上的驿卒："醒了也别叫，武头领的刀比你主子的令箭快。"
武植正蹲在客栈后院磨剑，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
石秀的影子罩过来时，他手里的磨刀石刚好发出"咔"的轻响——这是他前世特种部队的习惯，每磨三圈检查一次刃口。
"头领。"石秀单膝点地，密信摊在两人中间的青石板上。
武植的拇指划过"高俅"二字，指节微微发紧。
前世看水浒时总替林冲憋屈，这遭他倒要看看，是谁先把谁的脖子搁在刀下。
"野猪林。"他把密信折成小方块，塞进火盆。
火苗舔过"处决"二字时，他突然笑了，"董超薛霸这俩腌臜货，倒是会挑地方。"
"要现在发兵？"石秀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武植站起身，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训练场上，周通正扯着嗓子教新兵扎马步，胖和尚举着根哨棒来回溜达，见他过来立刻挺首了腰板——这些人，该见见血了。
"传令下去。"他拍了拍石秀肩膀，"让武松带二十个会骑马的，抄近道封了野猪林后路。
弓箭手跟我上树，石秀你扮成樵夫混进去，见火起就砍绑林冲的绳子。"
"那林冲..."
"他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武植摸了摸腰间的唐刀，刀鞘上张贞娘绣的火焰纹路硌得手背发疼，"高俅要他死，咱们偏要他活。"
林冲的脚镣磨得脚踝渗血。
董超的鞭子又抽过来时，他本能地缩了缩，却还是被抽中肩胛骨。
火辣辣的疼从后背窜到指尖，他听见薛霸在笑："林教头，这脚镣可是高太尉特赐的，每走十里加半斤分量。"
路边的野菊被踩得东倒西歪。
林冲盯着脚边的泥坑，里面漂着半块馊馒头，蛆虫在腐坏的面团里钻来钻去——这是今早董超扔给他的"早饭"。
"到了。"董超突然拽住他的胳膊。
林冲抬头，看见两株合抱粗的老槐树，树身上还留着新砍的刀痕。
薛霸解下他的脚镣，动作难得"温柔"："林教头，委屈你靠树歇会儿，小的去前头探探路。"
铁链落地的声响惊飞了几只麻雀。
林冲后背贴着粗糙的树皮，突然觉得不对——董超的刀还别在腰间，薛霸的手正往怀里摸。
"得罪了。"薛霸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林冲这才看清，他手里攥着根粗麻绳。
两人一左一右扑上来时，他想挣扎，可三天没正经吃饭的身子像团棉花，只两下就被捆了个结实，后背的伤口蹭着树皮，疼得他眼前发黑。
"高太尉说了，留全尸。"董超抽出钢刀，刀刃在林冲喉结前晃了晃，"你倒是说说，那林娘子在床上可还叫得那么甜？"
林冲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张贞娘被高衙内堵在巷口时的尖叫，想起自己跪在太尉府前求告无门的模样，喉咙里突然涌出股腥甜——原来人死前，真的会想起最疼的事。
钢刀带起风声，眼看要劈碎他天灵盖。
武植藏在老槐树梢，能清楚看见林冲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薛霸的刀举到头顶时，他摸出怀里的火箭。
火折子擦燃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前世在边境执行任务时也紧张，但没这么热，没这么多虫鸣，没这么浓的血腥味。
"着！"
火箭划破晨雾，"噗"地扎进林冲脚边的干草堆。
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董超薛霸的脸一片通红。
"有埋伏！"薛霸转身要跑，却被一道黑影砸中后心——武植脚尖在树干一蹬，像支离弦的箭射向他。
唐刀出鞘的轻吟混着风声，薛霸的人头咕噜噜滚进草丛时，他的刀还在滴血。
"哥！"
武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董超己经抽出朴刀，刀光映着他扭曲的脸："你们是谁？"
"来取你狗命的。"武松的戒刀架住朴刀，火星子溅在两人脸上。
武植没看那边，他盯着林冲——被捆在树上的男人正瞪大眼睛，喉结动了动，像条离水的鱼。
"石秀！"武植吼了一嗓子。
伪装成樵夫的石秀从树后窜出，柴刀几下砍断麻绳。
林冲踉跄着栽进他怀里，身上的血蹭了石秀半件衣服。
"你...你们..."林冲的声音在发抖。
武植擦了擦刀，刀尖挑起薛霸的官牌。
铜牌上"高俅亲卫"西个字被血泡得发亮，他突然笑了："林教头，高太尉要你死，可这世道...总得有人唱反调。"
那边传来"当啷"一声，武松的戒刀压在董超脖子上。
董超跪得膝盖发疼，抬头正看见武植走过来，唐刀上的血滴在他脚边，溅起小小的红泥点。
"说。"武植一脚踩住董超后颈，"谁派你们来的？"
董超的脸贴在泥里，含糊不清地求饶。
武植的靴底慢慢加力，能感觉到对方颈椎在咯吱作响——他要的不是这句"饶命"，是更深处的东西，是藏在东京城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
晨雾彻底散了。
野猪林里的火苗还在舔着干草，"噼啪"声中，武植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武松派去封路的弟兄，该清理战场了。
他蹲下来，扯住董超的头发强迫对方抬头："再不说，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狼。"
董超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突然想起高太尉说过的话："那武大郎是个泥腿子，成不了气候。"可眼前这人眼里的光，比他见过的所有刀尖都锋利。
"是...是高..."
"慢着。"武植的刀抵住他下巴，"一个字错了，你就跟薛霸做伴去。"
董超的汗混着泥水流进衣领。
他望着武植身后，林冲正盯着薛霸的尸体发怔，武松的戒刀还滴着血，石秀在往火里添柴——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草寇。
"高...高太尉。"他终于说出那个名字。
武植笑了，笑得很慢。
他站起身，靴底碾过董超的手背，骨头碎裂的声音像极了某种预兆。
"很好。"他把刀插回刀鞘，"带回去，慢慢问。"
武松拎起董超的后领，像拎只死狗。
石秀拍了拍林冲的肩，递过水壶："教头，先喝口水。"
林冲捧着水壶，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他望着武植的背影，突然想起东京街头那个卖炊饼的矮子——原来有些种子，埋在泥里时看着不起眼，等抽了芽，能掀翻整座山。
日头升起来了。
野猪林的树梢上，"武"字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旗角的火焰绣纹在阳光下红得刺眼，像团刚烧起来的火，正往更深处，更远处，烧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