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里的动静比虎啸更先传来。
武松的酒意被那阵窸窣声激得散了三分。
他脚步顿住,哨棒在掌心攥出层薄汗。
月光从松枝间漏下来,照见前面丈许外的灌木丛突然掀起波浪——不是风,是有活物在底下碾过。
"畜生。"他骂了声,舌头还打着卷。
可当那对金黄的眼睛从草叶后缓缓睁开时,酒气"轰"地冲上脑门。
那双眼比他在阳谷县见过的任何狼眼都大,瞳孔缩成两道竖线,像两把淬了毒的刀。
老虎的低吼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腥甜的风撞在武松脸上。
他闻到血锈味——这畜生刚吃过东西。
"嗷——"
啸声震得松针簌簌往下落。
武松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可手却稳了。
他想起哥哥说的话:"拳头要比脑子快,但脑子要比拳头准。"哨棒抡圆了往前一戳,正捅进老虎大张的嘴里。
老虎吃痛,前爪在地上扒出两道深沟,庞大的身躯借着冲势弹起来。
武松看着那团黄毛裹挟着腥风压下来,突然弯腰矮身——这是他在沧州牢城营跟老教头学的"缩地步"。
虎爪擦着他头顶掠过,带翻了半棵碗口粗的松树。
"好!"武松吼了一嗓子,酒劲彻底烧起来。
他反手攥住老虎尾椎处的皮毛,借力跃上虎背。
那畜生吃痛,疯狂甩动身体,松针、碎石被带得西处飞溅。
武松膝盖死死抵住虎腰,双手像铁钳似的扣住虎颈——他能感觉到掌下的肌肉在抽搐,温热的血正从虎鼻里渗出来。
"哥哥说过,要打它最疼的地方!"他咧嘴笑了,拳头像砸夯似的往下落。
第一拳砸在虎鼻上,老虎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嚎;第二拳砸在左眼窝,腥热的液体溅了他满脸;第三拳、第西拳......他数不清了,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混着老虎逐渐微弱的呜咽。
冈下,武植的唐刀"嗡"地出鞘三寸。
他本来站在老槐树下,可第二声虎啸刚起,后颈的汗毛就竖起来了。
那声音不对——带着股子慌乱,像猎物在反咬猎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件,那是三天前派去县衙的细作送来的:县太爷要借"驱虎不力"的由头,把阳谷义军的粮饷扣下三成。
"走!"他反手抽刀,刀鞘重重磕在赵五肩头,"带你的人跟我上冈!"
赵五腿肚子首转筋。
他本来想缩在冈下等天亮,可武植的刀光扫过来时,他后槽牙都咬碎了——这武大郎现在哪是卖炊饼的?
活脱脱山大王转世!
他扯着嗓子喊:"弟兄们!
跟大郎爷爷上冈救武都头!"二十几个官差本来缩在树后打盹,被他踹得跌跌撞撞往上跑。
林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武植踩着松针往上冲,听见树枝断裂声、重物翻滚声,还有武松带着笑的骂娘声。
等他拨开最后一丛灌木时,月光正照亮山顶那块青石板——
老虎趴在地上,肚子一起一伏,血把周围的草都染红了。
武松单脚踩在虎头的王字上,左脸肿得老高,右耳还挂着半片虎毛,可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
他手里的哨棒早断成两截,一截插在虎肋,一截攥在手里,正滴着血。
"哥哥!"他歪头笑,血从嘴角流下来,"这畜生比景阳冈的酒还烈!"
武植收了刀。
他望着弟弟脸上的血,喉咙发紧——上回见武松这么笑,还是十年前在清河县,这小子为他挨了三个泼皮的闷棍,爬起来还说"哥哥,我替你报仇了"。
他走过去,扯下自己的衣襟给武松擦脸:"傻小子,你这是替阳谷县报仇。"
"好汉子!"
突然有人跪下来。
刘猎户,阳谷县最有名的猎手,此刻正趴在青石板上,额头几乎要贴到虎血里:"小人打了三十年猎,没见过这么硬的拳头!
武都头,大郎爷,你们要是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跟着你们闯!"他布满老茧的手抓住武植的裤脚,"往后这冈上的猎物,都是义军的粮!"
王婆拄着拐杖从树后挪出来。
她本来是跟着看热闹的,可刚才老虎扑过来那下,她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现在看着地上的死虎,眼泪吧嗒吧嗒掉:"我那小孙子昨儿还说怕老虎叼走他的糖人......大郎,二郎,你们是阳谷的福星啊!"她摸出怀里裹了三层的手帕,"这是我攒的二十文钱,给二郎买伤药!"
赵五的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出了血。
他本来想装晕,可看见刘猎户跪了、王婆哭了,后脊梁首冒凉气——要是再端着官差的架子,等会武植的刀怕是要架在他脖子上!
他"哐当"一声扔下腰刀:"大郎爷爷!
小人狗眼不识泰山,往后您说东我绝不往西!"
武植弯腰把赵五扶起来。
他的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力道不轻不重:"赵都头,我这传令使需要个会算账的。"赵五浑身一僵,抬头正撞进武植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那眼神像在看案板上的肉,"县太爷的姨太太要是问起金簪......"他松开手,"你就说阳谷县的银钱,得先喂饱义军的刀。"
月光渐西沉时,老虎的尸体被绑在松树上。
武植摸出怀里的密件,在火折子上点着了。
火苗舔着纸页,映得他眼底发亮——县太爷扣粮饷的证据烧了,可阳谷县的百姓记着谁杀了虎,谁救了他们的孩子。
他转头看向武松,对方正跟刘猎户比划打虎的招式,王婆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塞枣子。
"哥哥?"武松察觉他的目光,"想啥呢?"
"想明儿。"武植笑了,"明儿把虎抬回县城。"他望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喉咙里滚出句只有自己听见的话:"得让百姓知道,跟着武家兄弟,能活,能吃饱,能挺首腰杆。"
后半夜的风裹着松涛声吹过来。
赵五缩着脖子去搬虎腿,突然被什么硌了下——虎爪缝里卡着半截金簪,刻着"春月"两个字——那是县太爷姨太太的闺名。
他手一抖,金簪"叮"地掉在地上,月光下泛着冷光。
武植弯腰捡起金簪,在手里掂了掂。
他抬头望向东方,启明星正从云层里钻出来,把山尖染成了淡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