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尘沙撞在忠义堂的雕花窗上,烛火忽明忽暗,将武植的影子投在新换的"天义"旗上,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刚咬了半口的炊饼搁在案上,芝麻粒随着窗棂的震动簌簌滚落。
"大郎!"
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起一阵风扑灭了半支蜡烛。
赵五浑身是泥地栽进来,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铠甲缝里还往下滴着泥浆——显然是从东京连夜蹚着暴雨河沟赶回来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喉咙里像塞了团破布:"东京...东京派了招安使,带着圣旨和二十车绸缎,此刻正在郓城县打尖!"
武植的手指在案上叩了叩,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尖:"几个人?
领头的是谁?"
"三辆八抬大轿,最中间那顶绣着金鹤,是枢密院的刘公公。"赵五喘着粗气,从怀里摸出团湿纸,展开是模糊的朱印,"小的混进他们伙房,听见那刘公公跟随从说,要'分化梁山,先拉几个软骨头'。"
案上的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武植捏起那半块炊饼,麦香混着泥土腥气涌进鼻腔——他忽然想起今早潘金莲给他塞炊饼时,手指蹭过他手背的温度。
现在这温度还在,可东京的算计比腊月的河水还凉。
"去把都头们喊来。"他把炊饼放回案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武松、朱贵、张书吏,半个时辰内到忠义堂。"
赵五抹了把脸上的水,也不知是汗还是雨,应了声"得嘞",转身时铠甲刮在门框上,撞得门环叮当响。
忠义堂的门再次被推开时,武松的哨棒先探了进来。
他裹着件青布短打,裤脚还沾着演武场的草屑,一脚踏进来就吼:"大郎,可是朝廷那老匹夫又来作妖?"
"都坐。"武植指了指下首的木凳。
朱贵紧跟着挤进来,酒葫芦在腰间晃得叮当响,见武松坐了主位旁边,忙缩着脖子往角落挪:"小的就是个卖酒的,这等大事..."
"卖酒的才听得见真话。"武植扫了眼最后进门的张书吏——那文书抱着卷竹简,袖口还沾着墨渍,"张书吏,把赵五的情报再念一遍。"
张书吏抖开湿纸,声音发颤:"枢密院承宣使刘豫,率招安使团,携圣旨并绸缎二十车、金器百件,拟于三日后抵梁山。
暗令分化诸将,许以官职...王英的表弟在使团当差,小的套了话,说朝廷要'先收几个没脑子的'。"
"放他娘的狗屁!"武松拍得案几震三震,哨棒"咔"地砸在地上,"当年宋押司被招安,落得个毒酒穿肠!
如今老子的刀还没沾够官老爷的血,倒要跪他们?
大郎,末将这就带三百刀斧手,把那刘豫的狗头砍了挂在聚义厅!"
朱贵的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酒液渗进砖缝里,混着赵五留下的泥,在地上洇出个暗褐色的圆。
武植弯腰捡起酒葫芦,递还给朱贵:"都头莫急。"他指尖着葫芦上的酒渍,"朝廷要分化,我们偏要拧成根铁索。
首接斩使,他们正好发兵清剿;若轻易应了,倒显得我们缺粮少兵。"
"那大郎的意思是?"武松攥紧了哨棒,指节发白。
武植起身走到窗边,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腰间的匕首上——那刀刃上王英的血痂还没掉,像块暗红的胎记。"设宴。"他转身时,"天义"旗在背后哗啦啦响,"摆三牲,开窖里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
刘公公要谈招安,我们就跟他谈条件:赦免梁山一百单八将的罪名,拨粮十万石,银五万两。"
"大郎疯了?"朱贵差点被酒呛着,"朝廷哪肯给这么多?"
"他们不肯,是他们的事。"武植摸出腰间的匕首,在烛火下转了个圈,寒光掠过众人的脸,"但天下人要知道,不是梁山求招安,是朝廷求我们给面子。
到时候他们若不答应,咱们就往各州府贴榜文——'宋廷无道,空口白牙骗好汉'。"
张书吏眼睛亮了,蘸着墨在竹简上飞快划拉:"大郎是要把道理攥在咱们手里!"
"正是。"武植匕首一收,"张书吏,你起草回文,措辞要硬,却留三分转圜。
就说'若真心招安,先解了山东七州的粮荒'——这十万石粮,够咱们养三千兵马,也够让百姓骂朝廷半年。"
三日后,梁山脚下的聚义厅飘着浓得化不开的酒香。
刘豫掀帘进来时,鼻尖先撞上股醇厚的粮香——厅中央摆着整只烤全羊,羊眼还泛着油光,旁边的青铜酒樽里,二十年女儿红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武头领。"刘豫扶了扶帽上的金鹤,目光扫过厅里按刀而立的喽啰,"本使奉官家旨意,特来..."
"刘公公请坐。"武植端起酒樽,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听说公公带了二十车绸缎?
不如换成十万石粮。
梁山的弟兄们穿绸缎能挡箭?
不如吃饱了饭,替官家守边疆。"
刘豫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金鹤帽翅都颤了:"武植!
你可知这是..."
"可知当年方腊?"武植打断他,匕首"噌"地扎进烤羊的脊骨,"他也接了招安圣旨,最后被凌迟在汴梁城。
公公说,是官家的圣旨金贵,还是梁山的刀快?"
厅里的喽啰们齐声吼了一嗓子,刀鞘撞在地上,声震得房梁落灰。
刘豫额头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勉强扯出个笑:"武头领说笑了...粮饷一事,本使定当如实回禀。"
"那就好。"武植抽出匕首,割下块羊腿丢进刘豫的食盒,"这羊腿带回去给官家尝尝——比御膳房的,可香多了。"
送走使团时,山风卷着张书吏起草的回文,墨迹未干的"天义"印在月光下泛着红光。
武植站在聚义厅门口,看那二十辆马车碾着尘土往东京去,车辙里还沾着烤羊的油星。
"大郎。"赵五不知何时凑过来,声音压得比蚊子还轻,"小的在郓城蹲了三天,看见两个生面孔往阳谷县去了。
那两人腰里别着淬毒的柳叶刀,打听...打听潘娘子的住处。"
武植的瞳孔骤然收缩,腰间的匕首柄被攥得发烫。
他望着北边的山影,那里有他今早离开时,潘金莲站在门口的身影——她穿着月白粗布裙,发间别着他从山下采的野菊,说等他回来喝新酿的米酒。
"去把阮小七的水军调两个队。"他摸出块碎银塞给赵五,"阳谷县的每条巷口,每棵树后,都给我盯着。"
山风又起,"天义"旗猎猎作响,像头被惊醒的兽。
武植望着旗上的金线,忽然笑了——这笑里没有温度,像腊月里结在刀刃上的霜。
毕竟,他武植护着的人,连风都不能碰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