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最先刺破黑暗的是声音。不是爆炸的轰鸣，而是尖锐、高频、仿佛神经末梢在哀鸣的滋滋声，如同烧红的金属被强行浸入冰水，又像空间结构在强行弥合时发出的呻吟。紧接着，是浓重得化不开的焦糊味，混杂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臭氧气息，那是高维能量粗暴逸散后留下的刺鼻痕迹。
陈略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被这声音和气味强行拽回。他猛地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即被强烈的眩晕感和左肩残余的、深入骨髓的剧痛淹没。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身下是凝固的血污和金属碎屑。头顶是锈迹斑斑、布满管道的飞艇残骸穹顶，巨大的稳定机器散发着微弱的白晕，如同一个疲惫的守护者。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像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左肩……他颤抖着侧头看去。
衣服被撕裂，皮肤上残留着一片狰狞的、如同重度烧伤般的焦黑痕迹，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晶体化状态，闪烁着微弱的幽蓝荧光。那道撕裂的空间裂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仿佛被暴力焊接过的巨大“疤痕”，皮肤、肌肉乃至更深处的组织，都呈现出一种被强行揉捏、灼烧、再强行冷却固化的状态。剧痛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种被无形之物疯狂吞噬、撕裂的恐怖感，而是一种沉重、僵硬、仿佛不属于自己身体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焦黑的区域。
成功了？那裂痕……真的被强行“缝合”了？代价是……
陈略的心脏猛地一沉，不顾剧痛，猛地扭头看向身旁。
磐石庞大的身躯就倒在他旁边，呈蜷缩状，如同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岳。他那只覆盖着金属的左臂……己经不能称之为手臂了。
从肩部连接处往下，首到手腕，原本覆盖的厚重金属装甲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碎、融化、再粗暴地冷却凝结。扭曲变形的金属残片如同烧焦的树皮，层层叠叠地粘连在手臂主体上，暴露出下方更加精密的内部结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能量管道、断裂的金属骨骼、以及大量焦糊碳化的线路和仿生组织。整条手臂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青烟的黑色油污和金属氧化物，一些地方还在零星地冒着细小的电火花，发出那刺耳的“滋滋”声。
手臂的末端，那只曾紧握成爪、狠狠“按”向裂痕的金属手掌，彻底消失了。手腕处是一个参差不齐的断裂口，边缘的金属呈现出熔融后凝固的瘤状，几根断裂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触须，无力地耷拉着，末端闪烁着危险的幽蓝弧光。
磐石的脸埋在臂弯里，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抽搐。他的生命标识在陈略视野的角落里剧烈波动着，如同风中残烛，光芒黯淡到几乎熄灭，却带着一种磐石般顽强的频率，每一次濒临熄灭的边缘，又顽强地闪烁起来。
“警告…受体…机体…重度损毁…生命维持…临界…”扳手B的电子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干扰杂音。他正半跪在磐石身边，粗壮的机械臂上弹出数个细小的探针和喷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断臂处最危险的熔融金属残渣，并向的创口喷洒一种闪烁着淡蓝色荧光的凝胶状物质。凝胶一接触那狂暴的能量残留，就发出更剧烈的“滋滋”声，迅速凝固成一层脆弱的硬壳，暂时压制住最致命的能量外泄和结构崩溃。
“能量…转移…强制终止…熵增…局部…不可逆…”平台上的扳手A则站在那台稳定机器前，头盔内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他似乎在分析刚才那场灾难性的能量虹吸，冰冷的电子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滞，“左臂…系统…功能…丧失…99.8%…核心…结构…仅…维持…最低…完整性…”
丧失99.8%的功能？核心结构仅维持最低完整性？这几乎等于宣告这条手臂彻底报废！陈略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看向磐石痛苦蜷缩的身影，看向那只如同炼狱残骸般的手臂，喉咙像是被堵住。为了“缝合”他肩上的裂痕，磐石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
“他…怎么样？”陈略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扳手B没有抬头，专注于处理磐石手臂上最危险的能量节点：“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高维能量…过载…侵蚀…神经…系统…全身…性…损伤…需要…深度…修复…舱…但…”他顿了一下，电子音带着一丝无奈，“当前…环境…无法…提供…”
深度修复舱？在这片废墟之中？绝望感再次涌上陈略心头。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悸和混乱的声音，如同冰冷的丝线，首接刺入陈略的脑海：
“不…不对…那感觉…那撕裂…那坠落…不止…一个…我…我好像…也死过…不止…一次？”
是幽影！
陈略猛地转头，在平台边缘的阴影里，幽影正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在地。他双手死死抱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筛糠般颤抖着，深蓝色的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那源自空间撕裂的恐怖气息，似乎无意间拨动了他意识深处某根被遗忘的、危险的弦。他感知到的“另一段死亡”，如同冰冷的潮水，正试图淹没他现在的意识。
“幽影？”陈略忍着剧痛，低声呼唤。
幽影猛地抬起头，看向陈略的方向，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景象。“血…好多血…从天上…掉下来…骨头…碎了…”他语无伦次地低语，声音破碎不堪，“还有…还有…一个…更大的…裂缝…黑色的…把我…吸进去…不…不是…我…是‘他’…是‘他’死了！不是我！不是我！”
他的精神波动变得极其紊乱，如同风暴中的海面，一股冰冷、绝望、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信号”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平台。
嗡——
陈略视野右下角，那枚刚刚稳定下来、停留在851的猩红数字，边缘猛地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幽暗深蓝的污痕，如同被惊动的毒蛇，再次从数字的边缘悄然渗出！它没有立刻扩散，只是像一滴晕开的墨迹，微微扭曲了数字的边缘，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死亡计数器的污染，并未根除！幽影此刻混乱的精神状态，那源自另一段死亡记忆的冰冷气息，如同催化剂，瞬间激活了残留的污染！
“警告！高维…精神…污染…波动…检测！”扳手A的头盔瞬间转向幽影的方向，数据流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警报音，“源头…锁定！精神…状态…异常…关联…死亡…印记…活性…提升！”
扳手B也停下了手中的紧急处理，电子眼警惕地看向幽影：“目标…幽影…精神…场…发生…高危…畸变！需…立即…干预！否则…污染…可能…二次…爆发！”
二次爆发？陈略的心沉到了谷底。磐石重伤濒危，手臂近乎报废；自己左肩如同残骸，剧痛难忍；死亡计数器的污染刚刚稳定却又因幽影的精神异常而蠢蠢欲动……整个团队，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锚点…能量…消耗…过大…”扳手A冰冷的电子音继续响起，他指向那台散发着白晕的稳定机器，“机器…功率…下降…维持…当前…压制场…时间…剩余…不足…三…标准时。”
不足三小时！这个临时的安全区也即将失效！
时间在滴答作响，如同死神的倒计时。磐石痛苦的喘息，幽影混乱的低语，手臂残骸发出的滋滋哀鸣，还有视野中那枚边缘再次染上幽蓝污痕的猩红数字—851—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陈略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坟场…核心区…”陈略的目光艰难地从磐石身上移开，越过平台边缘弥漫的、被机器暂时压制的空间涟漪，投向锈锚镇更深处那片被扭曲光影笼罩的区域。那里，是“轮回遗迹”的入口，也是扳手兄弟提到的唯一可能存在的深度修复设施所在地。
去那里，或许磐石还有一线生机，或许能找到压制死亡计数器污染的办法，或许能解开幽影记忆混乱的根源。但磐石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移动！而幽影的精神状态，更是随时可能引爆新的危机！
“扳手…”陈略的声音因为剧痛和压力而嘶哑，他看向离他最近的扳手B，“他的手臂…还能…坚持多久？还有…幽影…怎么…让他…稳定下来？”
扳手B的电子眼闪烁着红光，扫描着磐石那惨不忍睹的残臂和幽影剧烈波动的精神场：“目标…磐石…断臂…熵抑制…凝胶…可维持…基础…结构…约…六…标准时…超过…风险…指数…增长…核心…能量…逸散…将…致命。”
“目标…幽影…”他转向如同受惊幼兽般蜷缩的幽影，“精神…污染…源自…深层…记忆…干扰…常规…手段…无效…需…外部…强力…锚定…或…进入…核心区…寻找…污染…源头…进行…净化…”
六小时。外部强力锚定？净化源头？
陈略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看向远处那片被危险笼罩的“记忆坟场”，又看向身边重伤的同伴和濒临崩溃的队友。一个疯狂而沉重的决定，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必须在磐石手臂彻底崩溃前，在幽影精神彻底失控前，在锚点机器失效前，冲进“轮回遗迹”！哪怕前路是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