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航班，如同穿行在墨蓝色天鹅绒中的银色巨鲸。头等舱内灯光调至最暗，大部分乘客都己沉入梦乡，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慕知暖蜷缩在宽大的航空座椅里，身上盖着薄毯，却毫无睡意。舷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偶尔掠过几点遥远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城市灯光。她刚结束了一场在巴黎的短期艺术交流，此刻正和顾晏辰一起飞回国内。
时差像只调皮的小恶魔，在她脑子里蹦迪。明明身体疲惫不堪，意识却异常清醒。她翻来覆去，调整着座椅的角度，毯子拉上又掀开，怎么躺都不舒服。旁边座位上，顾晏辰似乎己经睡着了。他闭着眼，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一些，呼吸均匀悠长。
慕知暖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更加烦躁。凭什么他就能睡得这么香？她赌气似的转过身，背对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扶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凝固的胶水。慕知暖感觉自己像条被扔在沙滩上的鱼，干渴又焦躁。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掀开毯子，坐起身。想去洗手间洗把脸，或者找空乘要点喝的。
她刚解开安全带，动作间带起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旁边座椅上，顾晏辰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低沉的声音却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清晰地响起：“睡不着？”
慕知暖的动作僵住，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
顾晏辰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没有多少睡意，反而是一片清醒的深邃。他坐首身体，抬手按了服务铃。
很快，一位空乘悄无声息地出现。“顾先生，有什么需要？”
“一杯温水。” 顾晏辰吩咐道，声音不高。
空乘很快送来温水。顾晏辰接过，递到慕知暖面前。
慕知暖默默接过，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安抚，却无法驱散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
顾晏辰看着她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眼底的疲惫，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拿过自己座椅旁边放着的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份文件。
然后，他侧过身，将平板递到慕知暖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数据和复杂英文缩写的……季度财报分析报告。
慕知暖看着那如同天书般的报告，愣住了：“……？”
顾晏辰没有解释，只是将平板塞进她手里，身体向后靠进座椅，重新闭上了眼睛，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催眠力量：
“念。”
慕知暖：“……？？？”
她拿着平板，看着屏幕上那些晦涩难懂的金融术语和跳动的数字，只觉得头更大了。她张了张嘴，想抗议，但看着顾晏辰闭着眼、一副“开始你的表演”的样子，又憋了回去。
算了……念就念吧！总比干瞪眼强！
她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用干巴巴、毫无起伏的声音开始念：
“第……第三季度集团整体营收……同比增长……呃……7.2%……主要……主要得益于亚太区……尤其是……南亚市场的强劲表现……营业利润率……margin……提升至……22.1%……主要源于……成本优化措施的有效实施……以及……高附加值产品线销售占比的提升……”
她的声音磕磕绊绊，像小学生读课文，遇到不认识的专业术语就卡壳。枯燥的数字和冗长的分析句子，从她嘴里念出来，更是如同最强劲的催眠曲。
顾晏辰闭着眼，似乎听得很专注。只有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慕知暖念得口干舌燥，眼皮也越来越沉。报告上的字迹开始模糊、晃动、跳舞……一个长长的金融模型分析段落还没念完，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
“……基于上述……敏感性分析……在基准情景下……净现值……NPV……预计为……为……”
声音彻底消失了。
平板电脑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座椅上，屏幕还亮着那份催眠的报告。
顾晏辰缓缓睁开眼。
只见慕知暖歪着头，靠在了宽大的航空座椅背上。她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覆盖下来，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发出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几缕栗色的卷发俏皮地垂落在她光洁的额前。
她睡得很沉，身体微微倾斜，脑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顾晏辰的方向滑落……
最终，她的额头轻轻抵在了顾晏辰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衬衫的布料，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顾晏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睡得毫无防备的女孩。她身上淡淡的甜香混合着机舱特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他沉默地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许久没有动。只有那只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克制，抬了起来。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她靠得更舒适一些。然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悬停在半空片刻后，轻轻落在了滑落在他腿上的平板电脑上。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关闭了那份枯燥的财报分析报告。屏幕暗了下去。
机舱内一片昏暗寂静。引擎的轰鸣成了最好的白噪音。
顾晏辰维持着那个微微侧身的姿势，肩膀承受着女孩全部的重量。他重新闭上眼，却似乎并未入睡。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下颌线微微绷紧。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开始传来清晰的麻痹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时间在万米高空中无声流淌。窗外的黑暗渐渐褪去，天边透出一线鱼肚白。
当第一缕金色的晨曦穿透舷窗，温柔地洒在慕知暖脸上时，她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意识还有些模糊。她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踏实，仿佛靠在一个温暖又坚实的港湾里。她舒服地蹭了蹭脸下的“枕头”……嗯？触感好像不太对？
她猛地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顾晏辰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线。而她的脸颊，正紧紧贴着他肩头的衬衫布料！甚至能感受到布料下温热的肌肤和紧实的肌肉轮廓！
轰——！
巨大的羞耻感再次席卷而来！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身体，脸颊瞬间爆红，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我睡着了！压……压到你了吧？胳膊是不是麻了？”
顾晏辰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惊慌失措的小脸上。他活动了一下那只承受了她一夜重量的手臂，动作有些僵硬。麻痹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带来一阵强烈的酸麻刺痛。
他微微蹙了下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那只刚刚恢复知觉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衬衫袖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平静无波：
“下次失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泛红的脸颊，“换本更厚的财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