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辰那句“我帮你”,像一颗裹着蜜糖的毒药,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冰冷的嘲讽,狠狠砸在慕知暖被夜风吹得麻木的心上。
她蜷缩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上,赤脚冻得发木,婚纱裙摆沾满灰尘,像只被雨淋透的雏鸟。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几步之外那个男人——他如同夜色中冰冷的雕塑,西装笔挺,一丝不乱,与她此刻的狼狈形成刺眼对比。他脚边,那个精致的白色纸盒,如同一个甜蜜的陷阱,散发着草莓的甜香,诱惑着她早己空空如也的胃袋。
“你……你说什么?” 慕知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帮她?帮她逃婚?这个掌控一切、视婚姻为最优解的顾晏辰?她怀疑自己哭坏了耳朵,或者被风吹得出现了幻听。
顾晏辰没有重复。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她,深邃的眼眸在城市的霓虹映照下,如同寒潭映月,看不真切情绪。晚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他身上清冽的冷杉气息,混合着天台灰尘和远处车流的喧嚣,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他朝她走近一步。
慕知暖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抱紧膝盖往后缩,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水泥矮墙上,激起一阵灰尘。“别过来!” 她尖叫,声音破碎。
顾晏辰停住脚步,视线落在她沾满污迹、微微颤抖的赤脚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缓缓蹲下身。动作依旧优雅从容,昂贵的西裤膝盖毫不介意地压在了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与她平视。
这个高度,让慕知暖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情绪——那里面没有她预想的嘲弄或怒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审视的平静。
“慕知暖,” 他的声音低沉,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二十二岁。慕家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阳光活泼,古灵精怪,像个小太阳。”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语调平铺首叙,“你的世界,应该充满色彩、欢笑和无拘无束的自由。而不是……”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婚纱,扫过那只孤零零的水晶鞋,最后落回她写满恐惧和抗拒的脸上,“被一场始于醉话、基于利益的联姻束缚。”
慕知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他竟然在说她心底最深的恐惧?用这种冰冷的、分析报告般的语气?
“嫁给我,意味着什么?” 他微微前倾,距离近得慕知暖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凉的额发,“意味着你要搬进我那间样板间一样的顶层公寓,面对冰冷的色调和刻板的秩序。意味着你的社交圈会被重新定义和限制,你的喜好会被纳入我的‘风险评估’。意味着你闯的每一个小祸,都会成为顾太太履历上的瑕疵,需要我来‘善后’。”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开她逃避现实的幻象,“意味着,你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赤着脚,跑到天台哭鼻子。”
慕知暖的呼吸急促起来,被他描绘的那个冰冷、窒息、毫无色彩的“顾太太”未来吓住了。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
“所以,” 顾晏辰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一笔无关紧要的生意,“逃婚,对你来说,是止损的最优选择。” 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天台外璀璨而广阔的城市,“我可以帮你。现在,立刻,消失。慕家的压力,顾家的脸面,这些麻烦,我来处理。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继续当你的小太阳,享受你的二十二岁。”
他伸出手,不是抓她,而是指向天台通往货运电梯的那扇沉重的防火门,如同指向通往自由的路径。
“门在那里。”
“车钥匙在楼下。”
“选择权,在你。”
风,似乎更猛烈了。慕知暖怔怔地看着他指向自由的手指,又看向他平静无波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逃!逃离这个冰冷的男人,逃离这场荒唐的婚礼,逃离那个被“顾太太”头衔压垮的未来!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只要站起来,跑过去,推开它……她就自由了!
就在她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付诸行动的瞬间——
顾晏辰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但是,慕知暖。”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她,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却又挣扎渴望的倒影。
“你确定,” 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推开那扇门之后,你赤脚跑过的每一步,真的会比穿着不超过5厘米的鞋,站在我身边……更轻松吗?”
轰——!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慕知暖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赤脚跑过的每一步……更轻松吗?
她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污垢、冻得通红的赤脚。刚才奔跑时的冰冷刺骨,脚底被碎石硌出的疼痛,还有此刻深入骨髓的寒意……清晰无比地涌上心头。她再看向那只被遗弃的、华丽却危险的水晶鞋。5厘米……真的那么难以忍受吗?
自由……真的就是毫无负担的奔跑吗?还是另一种未知的、更沉重的漂泊?
巨大的茫然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坐回去,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遥远而璀璨的城市灯火。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绝望和……迷茫。
顾晏辰看着她瞬间垮塌的肩膀和空洞的眼神,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暗芒。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逼迫。只是静静地蹲在她面前,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时间在死寂的风声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慕知暖动了。她没有奔向那扇自由的门,而是伸出沾着灰尘和泪痕的、微微颤抖的手,一点点,挪向那个精致的白色纸盒。
指尖触碰到光滑的缎带,解开。盒盖掀开,浓郁香甜的草莓气息扑面而来。一枚完美的心形草莓蛋糕,点缀着新鲜的莓果和可食用金箔,在楼顶微弱的灯光下,散发着又脆弱的光芒。
她拿起旁边的小勺,挖了一大块混合着奶油和草莓果肉的蛋糕,塞进嘴里。
冰凉、甜腻、带着草莓独有的微酸。味道在舌尖炸开,却无法驱散心头的苦涩。她机械地咀嚼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蛋糕里,混着奶油被一起吞下。
顾晏辰依旧蹲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像只绝望的小兽,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那块象征“选择”的蛋糕。
首到最后一口蛋糕消失在唇边。
慕知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顾晏辰。红肿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认命般的疲惫和空洞。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朝着顾晏辰的方向,伸出了自己那只沾着奶油和灰尘的、冰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