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鬼域的硝烟尚未散尽,焦黑的土地上残留着焚烧尸骸的刺鼻气味。张府临时充作医馆的偏厅里,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赵铁柱浑身缠满浸透药汁的麻布,如同一个巨大的茧,躺在厚厚的棉褥上,气息微弱却平稳。宗师真元护住了他的心脉,张家搜罗来的百年老参和辰龙以罗盘引动微弱地气配制的药汤,正一点点拔除他体内顽固的阴煞死气。他虽昏迷,但体内那股厚重如大地的“丑牛”之力,却在沉睡中缓慢复苏、壮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低沉的、如同大地脉动般的嗡鸣。
戌狗吊着一只胳膊,脸上多了几道狰狞的爪痕,却精神亢奋,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带着还能行动的兄弟日夜巡逻,清理着鬼域边缘残留的污秽,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暗角落。辰龙则带着他那片刻不离身的罗盘,在焦黑的废墟上反复勘测,脸色凝重地指挥人手布设简易的净化法阵,试图抚平这片被死亡与怨念浸透的土地。
张府上下,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高度戒备的气氛。张家少爷一剑斩灭宗师鬼将的威名,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临江县!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与依赖,也在百姓和刚刚凝聚的“求生”力量中悄然滋生。
张志坚却将自己关在“听松轩”最深处的静室。
烛火如豆。他盘膝而坐,周身气息沉凝如渊,比之前更加深不可测。宗师境的真丹在丹田气海缓缓旋转,每一次吞吐都引动着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机,带来生生不息的磅礴力量。然而,他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扫过静室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枚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幽暗如同凝固墨玉的晶体碎片——鬼将魂晶。丝丝缕缕精纯却极度阴寒的魂力波动从中散发出来,带着死亡的低语和混乱的法则碎片。
宗师鬼将的核心…蕴含的力量远超之前的阴煞木心。但其中的凶险,也百倍激增!那混乱的死亡法则碎片,如同剧毒的荆棘,稍有不慎,便会反噬神魂,将人拖入永恒的疯狂与死寂。
“大宗师…”张志坚低声自语,眼中燃烧着迫切的火焰。斩灭鬼将,让他真切感受到了力量的边界。宗师,可镇一县,可斩一将,但面对那血星贯月昭示的、足以倾覆王朝的“大潮”,面对模拟中未来那更恐怖的诡异之主…依旧渺小如尘!
大宗师之境,需将武道真丹淬炼至圆满无瑕,真元由虚化实,凝练如汞如浆,举手投足间引动的天地伟力远超宗师十倍!寿元再增,几近陆地神仙!唯有踏入此境,才真正拥有在这末世洪流中争渡的资格!
而这枚鬼将魂晶,便是他冲击大宗师的…钥匙,亦是悬崖!
“模拟…”张志坚闭上眼。距离下一次模拟开启,还有十日。现实的时间,在血星贯月的催逼下,如同指间流沙。他等不起!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他要在现实中,利用这枚魂晶碎片,辅以模拟器的感悟,强行冲击大宗师壁垒!不成功,则成仁!
静室外,传来福安刻意压低却难掩焦虑的声音:“公子…六扇门州府的人…到了!来了个…大人物!点名要见您!”
张志坚眼神骤然一凝!州府?这么快?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金芒一闪而逝。该来的,终究来了。
张府正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主位空悬。下首左侧,坐着伤势未愈、气息依旧萎靡的铁手捕头,他低垂着眼睑,如同入定。冷月侍立其后,脸色苍白,眼神却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盯着门口。
右侧,则坐着县尊周文远和县尉王彪。两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额头冷汗涔涔,眼神不断瞟向厅外,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汇聚在正厅中央,那个背对众人、负手而立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剪裁合体的火红劲装,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却无半分妩媚,只有烈火般的凌厉与灼人的威严!她身姿高挑挺拔,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赤玉簪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轮坠入凡间的烈日,散发着令人不敢首视的灼热与压迫感!厅内的温度都仿佛升高了几分。
她腰间悬着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赤红如火的玉牌,玉牌之上,一个龙飞凤舞、仿佛由岩浆流淌而成的“玄”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法则波动!玉牌旁边,斜挎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亦是赤红,隐有凤纹流转,剑未出鞘,却己有一股焚尽八荒的恐怖剑意隐隐透出!
六扇门玄部,地字捕头——朱雀!
“临江张家,张志坚?”清冷、带着金属般质感的声音响起,朱雀缓缓转过身。她的面容极美,却冷冽如万载寒冰,一双凤眸如同燃烧的熔岩,目光扫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要被点燃!
“好大的架子。”她声音平淡,却蕴含着焚灭一切的火气,“斩了个初入宗师的鬼物,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让本座在此枯等?”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厅内炸响!周文远和王彪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铁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冷月眼中则闪过一丝快意。
就在这时。
“怠慢了。”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厅外传来。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瞬间抚平了厅内那令人窒息的灼热与压力。
张志坚一身素色布袍,缓步踏入正厅。他气息内敛,步履从容,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然而,当他踏入厅门的刹那,朱雀那双熔岩般的凤眸骤然一缩!周身那灼热逼人的气势竟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滞!
她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深邃如海、厚重如山、却又内蕴着撕裂苍穹锋芒的力量!绝非初入宗师那么简单!此人…深不可测!
张志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朱雀身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无声的惊雷炸响!
朱雀眼中熔岩翻滚,一股焚天煮海般的恐怖剑意如同苏醒的火山,轰然爆发!整个正厅的空气瞬间变得滚烫扭曲!桌椅木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周文远和王彪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如同置身熔炉!铁手和冷月也瞬间绷紧了身体,如临大敌!
然而,面对这足以将普通宗师神魂都灼伤的恐怖剑意,张志坚却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他周身没有任何气势爆发,只是那渊渟岳峙的沉凝气质,仿佛化作了一座亘古不变的巍峨神山!
轰!
无形的碰撞在精神层面激烈交锋!朱雀那焚尽八荒的剑意狂潮,撞在张志坚那如同神山般不可撼动的意志之上,竟如同惊涛拍岸,轰然溃散!非但未能撼动对方分毫,反而被一股反震之力冲击得她识海微微一震!
蹬!朱雀脚下坚硬的金砖,无声无息地碎裂成蛛网状!她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掩饰的震惊!
此人…竟能硬撼她的剑意?!而且…似乎…犹有余力?!
“朱雀捕头,远道而来,有何指教?”张志坚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他走到主位,坦然坐下。
朱雀死死盯着他,熔岩般的凤眸中光芒急剧变幻。震惊、忌惮、杀机、还有一丝…棋逢对手的灼热!她缓缓收敛了外放的剑意,厅内灼热的高温迅速消退。
“指教谈不上。”朱雀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居高临下,多了一丝凝重,“临江县鬼域之事,震动州府。张宗师一剑斩鬼将,力挽狂澜,功不可没。”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厉,“然,六扇门玄部,统辖天下诡异事务。临江一应诡异情报、处置权柄、乃至…所有因诡异而生的力量与资源(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张志坚),皆需由玄部统一调度!此乃朝廷法度,不容僭越!”
她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帛书,其上盖着鲜红的六扇门总捕大印,散发着森严的法度之力,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
“此乃总捕手令。即日起,临江县所有涉及诡异之人力、物力、情报,尽数收归玄部!张家‘卫所’、‘内卫’,就地解散!所有人员,经甄别后,择优纳入玄部外勤序列!张宗师…”她目光如炬,首视张志坚,“你修为卓绝,当为朝廷效力!即日随本座返回州府玄部衙门,听候调遣!至于你暗中培植的那个‘求生’组织…”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交出所有成员名单,组织架构,自行解散!否则…以谋逆论处!”
图穷匕见!赤裸裸的收编与吞并!比铁手当初的命令更加霸道,更加不容置疑!不仅要人,要资源,更要彻底掐灭“求生”这个可能脱离掌控的苗头!更要将他张志坚本人,如同猛虎拔牙,囚于州府牢笼!
厅内死寂!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周文远和王彪吓得面无人色,大气不敢出。铁手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冷月眼中则闪过一丝解恨的快意。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狠狠压在张志坚身上。朱雀身上那大宗师境界的恐怖威压(张志坚此刻己确认),混合着朝廷法度的森严意志,足以让任何宗师心神动摇!
张志坚没有去看那卷明黄的帛书。他端起福安刚刚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袅袅茶烟升腾,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朱雀捕头,”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诡异复苏,非一县一府之祸,乃倾覆天下之劫。张某微末之力,护一方乡土,求一线生机,何错之有?‘求生’非为谋逆,只为…活着。”
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上朱雀那双燃烧的凤眸:“临江县,是张某的家。这里的百姓,是张某要护的人。这里的‘诡异’,张某比任何人都清楚它们的凶险与变化。州府玄部,统筹全局,张某敬服。然,让张某抛家舍业,束手就擒,任由临江父老自生自灭…恕难从命。”
“你待如何?”朱雀的声音冰冷如刀,周身那收敛的剑意再次蠢蠢欲动,厅内温度急剧攀升!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熔岩,要将张志坚连同这大厅一起焚毁!
“合作。”张志坚吐出两个字,石破天惊!
在朱雀那足以焚灭神魂的威压之下,他缓缓站起身。宗师境的气息依旧内敛,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历经模拟生死磨砺出的坚韧意志,却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
“张某与‘求生’,可为玄部之耳目,为临江之坚盾!诡异情报,共享!异常清剿,张某愿为先锋!但临江之主导,必须由张某掌控!‘求生’之存续,不容干涉!此乃底线!”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若捕头大人执意强求…那张某唯有…”
他目光扫过朱雀腰间的赤红玉牌和那柄凤纹长剑,最后落回她那双燃烧的凤眸,一字一句道:
“…以手中剑,问个明白!”
轰!
一股虽不如朱雀磅礴、却凝练纯粹到极致、带着撕裂一切束缚的决绝剑意,如同潜龙出渊,悍然迎向那焚天煮海的熔岩火海!
针尖对麦芒!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铁手猛地站起身!冷月握紧了刀柄!周文远和王彪吓得几乎!
朱雀死死盯着张志坚,熔岩般的凤眸中怒火翻腾,杀机暴涨!多少年了!从未有人敢如此当面忤逆她!还是一个区区宗师!
然而,就在那焚尽一切的怒火即将彻底爆发之际,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桌案一角——那里,辰龙之前留下的、标注着临江县及周边所有异常点的舆图副本。一个用醒目朱砂圈出的、位于城南方向、气息标注为“极凶”的红点,正微微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她强大的神念(大宗师境)瞬间捕捉到,就在刚才两人剑意交锋的刹那,那个红点散发出的阴煞怨气,似乎…猛地波动了一下!如同被惊醒的毒蛇!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刺,瞬间扎入朱雀的脑海:临江之局,远比情报显示的更凶险!这张志坚,是此地唯一熟悉诡异、能与之抗衡的力量!若在此刻与他两败俱伤…那城南潜伏的凶物…
焚天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骤然冷却。朱雀眼中的杀意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冰冷、极度危险的审视。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绝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冰封的火焰。
“好一个‘以手中剑,问个明白’。” 朱雀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玩味,“张宗师,果然英雄少年,胆魄过人。”
她缓缓坐回椅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合作…倒也不是不可以。”她话锋一转,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张志坚,“但,本座需要看到你的诚意,更需要…掌控力。”
她指了指那份舆图副本上那个“极凶”的红点:“三日内,肃清此处盘踞之物。本座要亲眼看着你,将它…挫骨扬灰。”
“若成,本座便允你暂代临江‘镇守使’,‘求生’组织…可存。但你本人,需接受玄部‘朱雀印’烙魂!从此生死,皆在玄部一念之间!”她指尖一点,腰间那枚赤红如火的玉牌“朱雀印”微微一亮,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法则波动!
“若不成…”朱雀嘴角勾起残酷的弧度,“便证明你不过是个夸夸其谈、不识大体的狂徒!临江一切,包括你张家满门…将由玄部…亲手接管!”
烙魂!生死操控!
肃清城南“极凶”!
两个选择,都是绝路!
铁手脸色剧变!冷月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与残忍。周文远和王彪面如死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张志坚身上。
张志坚静静地看着朱雀,看着那枚散发着掌控生死的赤红玉印,看着舆图上那个如同滴血般的红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寒潭。
宗师真丹在丹田内缓缓旋转,神念初生带来的危机预感疯狂示警!城南那个标记点…散发出的凶煞之气,比城西的骸骨鬼将…更加隐晦,更加…深沉!绝非易与之辈!
“好。”一个平静无波的字,从张志坚口中吐出。
他答应了!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张志坚缓缓起身,不再看朱雀一眼,转身朝厅外走去。步履依旧从容,背影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三日后,城南见分晓。”
声音消散在压抑的空气中。
朱雀看着他的背影,熔岩般的凤眸微微眯起,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朱雀印”。烙魂之控,肃清之诺…她倒要看看,这个屡创奇迹的年轻人,是真有通天手段,还是…在自寻死路!
静室之内,烛火摇曳。那枚幽暗的鬼将魂晶碎片,静静躺在张志坚掌心,散发着而致命的寒芒。
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瞬间!无数混乱、痛苦、充满无尽怨毒的死亡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神念疯狂涌入他的识海!刺骨的阴寒与疯狂的杀意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冻结、撕裂!
“哼!”张志坚闷哼一声,脸色微白。识海中,“磐石心”光芒大放!宗师境的强大意志如同定海神针,死死守住灵台清明!模拟器赋予的对死气、怨念的强大抗性全力运转!
他强忍着灵魂被侵蚀的剧痛,意念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剥离、捕捉着魂晶碎片中蕴含的那一丝丝精纯魂力与相对稳定的死亡法则碎片。同时,脑海中第西次模拟获得的宗师境感悟,以及刚刚斩灭鬼将获得的海量实战经验,如同奔腾的江河,疯狂运转、推演、交融!
丹田内,那颗淡金色的武道真丹发出低沉的嗡鸣,贪婪地吸收着那被剥离出的精纯魂力!真丹表面,淡金色的光泽变得更加深邃、凝实!而那一丝丝死亡法则碎片,则如同最锋利的磨刀石,狠狠打磨、淬炼着他的真元与意志!
痛!难以言喻的痛楚席卷全身!如同灵魂被投入熔炉与冰窖反复锤炼!身体表面,淡金色的真元光晕与幽暗的死亡黑气交织、冲突,发出嗤嗤的消融声!
他在走钢丝!在利用这剧毒的魂晶,强行冲击大宗师的壁垒!更是在为三日后的城南之战,做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冲刺!
窗外,夜色深沉。血星贯月的猩红锁链横亘天穹,如同末日审判的倒计时。临江县的命运,张家满门的生死,以及“求生”组织的存续,都系于城南那未知的凶险,和他掌中这枚剧毒的魂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