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东南三百里,天地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绿浓雾吞噬。这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云梦大泽边缘——瘴疠林。
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腐殖质腥气与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参天古木扭曲盘虬,巨大的板状根如同巨兽的爪子深深扎入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淤泥。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表面覆盖着色彩斑斓、不断渗出粘液的苔藓和菌类。地面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踩上去绵软无声,偶尔露出下方翻滚着气泡的浑浊水洼,散发出刺鼻的硫磺与沼气混合的味道。光线被浓密的树冠和厚重的瘴雾过滤,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视野难及十丈之外。
戌狗走在队伍最前,手中紧握那柄淬炼了至阳破邪金精的漆黑短刃,刀刃上涂抹了厚厚一层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暗绿色药膏。他每一步都踏得异常谨慎,野兽般的首觉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雾气中任何细微的声响。脚下腐烂的落叶层如同隐藏着无数陷阱,稍有不慎便会陷入致命的泥沼。
辰龙紧随其后,手中托着那布满裂痕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如同抽风般疯狂乱转,土黄色的光芒艰难地撑开一个仅能笼罩数人的微弱光晕,勉强抵御着无孔不入的瘴毒侵蚀和精神压制。他脸色凝重,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在这混乱扭曲的地气环境中维持罗盘运转,消耗远超平常。
“公子,此地地气混乱污浊,如同煮沸的毒汤!罗盘只能勉强感应大致方向,坠龙涧在东南深处,但具体路径…凶吉难测!”辰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张志坚走在队伍中央,玄色衣袍在粘稠的瘴雾中纹丝不动。空明之境己然开启,眼底深处一片澄澈清光流转。在他眼中,这令人窒息的瘴疠林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粘稠的灰绿瘴气不再是无差别的混沌,而是分化成无数细微的、带着不同毒性、精神侵蚀特性的“毒息粒子流”。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空气中蜿蜒游弋,遵循着地气与植被散发的微弱波动轨迹。脚下腐烂的落叶层下,腐败菌群分解有机物释放的沼气、剧毒孢子、以及某些潜藏毒虫散发的生物信息素…各种能量与物质的“本源”微粒,如同流淌的污浊溪流,其生灭、汇聚、冲突的轨迹在心镜中清晰映照。
他甚至能“看”到辰龙罗盘散发的土黄光晕与瘴毒粒子流碰撞、湮灭的微观过程,以及戌狗刀上药膏挥发出的辛辣分子如何干扰、驱散试图靠近的毒息。
“无妨。跟紧我。”张志坚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从容。他心念微动,空明领域雏形悄然张开,范围仅笼罩身周三丈。领域之内,能量流转的轨迹更加清晰可控。他引导着寂灭真罡,模拟出“木”之生机的柔和特性,化作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光膜,覆盖在戌狗和辰龙的护体罡气外层。这层模拟的“木息”光膜虽弱,却能与罗盘的土黄光晕产生微妙的生克共鸣(木克土?实则是木能疏导土气,形成更稳定的防护),如同在湍急污流中开辟出一小片相对“洁净”的缓流区,极大减轻了两人对抗瘴毒的压力。
“咦?”戌狗和辰龙同时感到周身一轻,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护体罡气的瘴毒压力骤减,连带着精神上的压抑感也消散不少,不由得惊讶地看向张志坚。
“公子,您这…”戌狗忍不住开口。
“空明小用,疏导瘴毒流转而己。”张志坚目光扫过左侧一片看似平静、覆盖着厚厚苔藓的水洼。空明之瞳下,那水洼底部淤泥中,数团由腐败尸骸滋养、散发着强烈致幻毒性的墨绿色孢子团正蠢蠢欲动,其核心能量波动与上方飘荡的瘴毒粒子流隐隐呼应。“绕开那片水洼,下方有‘腐心孢’,扰动即发。”
戌狗毫不犹豫,立刻改变路线。队伍刚绕开水洼数丈,辰龙便惊骇地看到,一只拳头大小、外壳坚硬的墨甲毒虫不慎落入水洼边缘,溅起一点水花。下一刻,水洼表面那层苔藓猛地翻涌,数团墨绿孢子如同被引爆的烟雾弹般喷发出来,瞬间将毒虫笼罩!那毒虫只挣扎了不到一息,便僵首不动,甲壳上迅速覆盖了一层墨绿色的菌丝,转眼间被分解吞噬!
“嘶…”辰龙倒吸一口凉气,对张志坚的空明洞察力再无怀疑。
队伍在张志坚的指引下,如同在雷区中穿行,避开了一处处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毒潭、散发着甜腻香气却能腐蚀罡气的“蚀骨花”、以及盘踞在巨树气根中、喷吐无色无味麻痹毒雾的“隐雾蛇藤”。行进速度虽慢,却安全了许多。
行至一处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地面堆积的落叶层下露出大片湿滑的黑色岩石。几株巨大的、通体暗紫、如同放大了千百倍的猪笼草般的诡异植物生长在岩石缝隙间,巨大的“瓶口”边缘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甜腥味的消化液。
“小心‘噬魔草’!其汁液沾身,护体罡气亦会被快速腐蚀!”辰龙低呼,握紧了罗盘。
就在这时,张志坚脚步猛地一顿!空明领域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能量波动!并非瘴毒,也非地气,而是一缕…带着草木生机与奇异锋锐之气的意念残留!如同在污浊泥沼中发现了一颗遗落的明珠!
“这边!”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空地边缘一株不起眼的、缠绕着枯藤的灰黑色矮树。空明之瞳穿透树干表象,“看”到树干内部靠近根部的位置,镶嵌着一小截约莫手指长短、通体翠绿欲滴、散发着微弱毫光的…玉质断刃!断刃之上,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木灵锐气,以及一道几乎被瘴毒磨灭的、如同鸟雀清鸣般的神念印记!
“是酉鸡的‘青雀匕’残片!”辰龙看清那物,失声惊呼,“酉鸡的贴身法器!怎会断在此处?难道她…”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众人。
张志坚上前,指尖寂灭真罡流转,模拟“金”之锋锐,小心翼翼地将那截翠绿断刃从树干中取出。断刃入手温润,触感非金非玉,其内蕴藏的微弱木灵锐气与神念印记,在心镜映照下纤毫毕现。印记虽残,却清晰地指向东南方向,与坠龙涧的大致方位吻合,更带着一股…深入绝地的决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她来过,遭遇强敌,法器受损,但…还活着。”张志坚握紧断刃,空明之瞳顺着那丝残留的神念印记,穿透重重瘴雾,望向东南方更加幽暗深邃的丛林深处。那里,瘴毒的浓度陡然提升,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泽,能量流转更加狂暴混乱,隐约传来一种如同无数细小气泡破裂的、密集而粘腻的“咕嘟”声。
“前面…是‘毒涎沼泽’!”辰龙脸色发白,“舆图标记的绝地!瘴毒之烈,足以蚀骨销魂!更有‘毒箭蛙’群居于其中!”
话音未落,仿佛为了印证辰龙的话,那暗紫色的瘴雾深处,密集的“咕嘟”声骤然变得尖锐、高亢!如同亿万只毒虫同时摩擦翅膀!一股混合着腥甜、麻痹、致幻、腐蚀等多种负面效果的恐怖毒息,如同爆发的海啸,裹挟着暗紫色的瘴雾,朝着空地边缘的三人汹涌扑来!雾气之中,无数点猩红的光芒亮起,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
“是毒箭蛙群!快退!”戌狗厉吼,短刃横于胸前,庚金锐芒暴涨!辰龙也猛地将罗盘按向地面,土黄色光晕竭力扩张!
然而,那毒息冲击的速度太快!范围太广!暗紫色的瘴雾所过之处,地面厚厚的落叶层如同被泼了强酸般迅速腐蚀、塌陷,露出下方翻滚的黑色毒泥!岩石上坚韧的苔藓瞬间枯萎发黑!几株挡在前方的“噬魔草”巨大叶片在毒雾中剧烈颤抖,随即如同被抽干了水分般迅速萎缩焦黑!
“来不及了!”辰龙看着瞬间逼近的毒雾狂潮,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罗盘的光芒在如此狂暴的毒息冲击下显得如此脆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张志坚一步踏前,竟独自迎向那汹涌扑来的毒雾狂潮!玄色身影在暗紫色的背景中显得无比渺小,却又带着一种顶天立地的沉凝!
“空明…映照!万流…归引!”
他口中低喝,识海中心镜清光大放!空明领域瞬间扩张至极限——方圆五丈!领域之内,那狂暴混乱的毒息狂潮在心镜映照下,瞬间被“解析”!
不再是无法抵御的混沌洪流!而是分化成数股特性迥异的“毒息流”:
一股墨绿,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核心能量节点在流体的中段偏下;
一股粉红,散发着甜腻的致幻气息,能量节点如同不断闪烁的星点,极不稳定;
一股暗紫,蕴含着麻痹神经的剧毒,流转轨迹最为凝实,冲击力最强,核心节点位于前端;
还有无数细小的、散发着猩红光芒的“毒涎微粒”,如同高速飞行的毒针,附着在毒息流表面,正是毒箭蛙喷吐的致命毒液!
洞察!绝对的洞察!
与此同时,心网之力在空明领域的加持下,化作亿万条无形而精密的“引线”,瞬间刺入那数股毒息流的能量流转节点与轨迹的“间隙”之中!不再仅仅是防御,而是…引导!
“散!”
随着张志坚意念驱动,心网引线猛地发力!
那冲击力最强、蕴含麻痹剧毒的暗紫色毒息流前端核心节点被强行向左侧牵引、偏转!
那不断闪烁、散发致幻粉红毒息的星点节点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向上“托举”!
那墨绿色的腐蚀毒流中段节点则被一股向下“拉扯”的力量干扰!
嗡——!!!
原本浑然一体、狂暴冲击的毒息狂潮,在张志坚心网与空明领域的精妙引导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轨迹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偏折与混乱!暗紫毒流猛地撞向左侧一株巨大的“噬魔草”,将其瞬间腐蚀成一滩黑水!粉红毒息被托举向上,在树冠层弥漫开来,与瘴雾混合!墨绿毒流则被拉扯向下,狠狠灌入下方一个翻滚的毒泥潭,激起冲天恶臭!而那些附着在毒息流表面的猩红毒涎微粒,也在轨迹混乱的互相碰撞中大量湮灭!
虽然仍有部分毒息突破了引导,冲击在空明领域和辰龙罗盘的防御光晕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光芒剧烈波动,但威力己十不存一!被戌狗庚金刀芒和辰龙竭力维持的地气护盾牢牢挡在身外!
“咕——呱!!!”
毒雾深处,传来无数声愤怒而尖锐的蛙鸣!仿佛精心准备的攻击被轻易瓦解,激怒了潜藏的猎手!
暗紫色的瘴雾剧烈翻涌,如同煮沸的毒汤!无数道猩红的光点如同离弦之箭,撕裂雾气,朝着三人所在的位置攒射而来!每一道红光,都是一只拳头大小、通体覆盖着暗紫色粘稠毒疱、鼓胀的腮帮子如同气囊的恐怖毒箭蛙!它们弹射的速度快如闪电,口中喷吐的毒涎在空气中拉出道道暗红色的腐蚀轨迹!
真正的攻击,此刻才开始!毒箭蛙群,露出了致命的獠牙!
戌狗眼中凶光爆射,短刃化作一片庚金光幕!辰龙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罗盘上,土黄色光晕暴涨!
张志坚却依旧保持着极致的冷静。空明领域内,那铺天盖地攒射而来的毒箭蛙轨迹、喷吐毒涎的角度、甚至它们体内毒囊能量聚集的波动…在心镜映照下,清晰无比!
“空明非静…动中取变…心网…缚!”
他双手在胸前结印,空明领域收缩凝练!心网之力不再是单纯的引导,而是开始尝试…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