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了基础的草药知识,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沈清欢的生存状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死亡或施舍,而是开始主动地、极其谨慎地利用冷宫有限的环境,为自己争取一丝生机。
她学会了辨别那些在砖缝墙角顽强生长的、可食用的野菜(如荠菜、马齿苋),虽然苦涩难咽,却能勉强果腹,节省下珍贵的面饼。她收集清晨凝结在破瓦片上的露水解渴,虽然冰冷刺骨,但胜在干净。她甚至用晒干的艾草和野菊花(在废弃殿宇角落发现)填充破布,做了一个小小的“药枕”,试图驱散一些梦魇和湿寒之气。
身体的底子被彻底摧垮过,恢复得极其缓慢。阴雨天,旧伤处便酸痛钻心,寒气仿佛渗入了骨髓。但至少,她不再时刻徘徊在死亡的边缘。苍白瘦削的脸上,那双眼睛却变得越来越亮,如同寒潭古井,深不见底,映照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谢景行依旧如履薄冰地前来。他的到来不再仅仅是送药(清欢己能自行处理大部分外伤和风寒),更像是传递信息和引导。他带来的东西变得更为隐秘:有时是一小包珍贵的盐,有时是几根坚韧的缝衣针和粗线,有时是外面抄录的、关于某些特定草药更详细的记载(如曼陀罗的致幻剂量、乌头的炮制禁忌)。他甚至带来过一小块磨刀石。
“东宫近日不太平。”一次诊脉后,谢景行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过紧闭的殿门,“二皇子那边动作频频,似乎在边关军务上抓到了太子的错处,在朝堂上发难。太子殿下…心情很不好。”
清欢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萧承稷的处境?与她何干?她只盼着他越倒霉越好!最好…万劫不复!
“还有…”谢景行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李嬷嬷…似乎在暗中查探当年…苏侧妃的事情。”
苏婉容?
这个名字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进清欢的神经!那个她被迫模仿、因她而承受无尽屈辱和灾难的“白月光”?!
谢景行看着清欢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的眼神,继续道:“很隐秘。似乎在找什么人…或是…查证某些旧事。老奴偶然听到她心腹的只言片语,提到了…‘意外’…‘证据’…”
意外?证据?
清欢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诞却让她血液瞬间冰冷的念头闪过脑海:苏婉容的死…难道不是意外?!难道…另有隐情?!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如果…如果苏婉容的死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那萧承稷这个深情太子,岂不是一首活在巨大的谎言和欺骗里?他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些痛苦和折磨…岂不是更加荒谬可笑?!
“可知…她在查什么‘证据’?找什么人?”清欢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谢景行摇摇头:“具体不知,极其小心。但…或许是个机会。”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水浑了,摸鱼的人才有机会脱身。姑娘,你的‘病’,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清欢瞬间明白了他的暗示。她的身体确实在缓慢恢复,虽然离“好”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濒死的状态。继续装病蛰伏固然安全,但也意味着永远困死在这囚笼里。而外面,风云变幻,仇人的破绽…或许正在显现!
“我需要…知道更多。”清欢盯着谢景行,眼神锐利如刀,“关于苏婉容…关于…沈家!”
沈家!这两个字,她第一次在谢景行面前如此清晰地提及!带着泣血的控诉和无法磨灭的恨意!
谢景行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回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痛惜,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种沉静的决然。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边缘磨损的纸条,递了过去。
“这是…我所能找到的,关于当年沈家一案…唯一存疑的点。”他的声音沉重,“令尊沈修文大人获罪的关键证据,是一封与北狄某部落首领的‘密信’,指证他‘通敌卖国’,泄露边境布防。此信笔迹与令尊极为相似,几可乱真。但…”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据当年在刑部抄录过此信副本的一位老吏酒后失言(此人己故),此信所用纸张,是江南‘澄心堂’特供的‘流云笺’。此笺质地特殊,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墨迹渗入后,会在特定光线下显现极淡的云纹水印。而沈大人身为清流翰林,素来只用徽州‘松烟墨’和普通官制竹纸,从不用这等奢华之物。此点,当年…似乎被人刻意忽略了。”
流云笺…澄心堂…
清欢如遭雷击!她猛地攥紧了那张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父亲一生清正廉明,生活简朴,书房里用的都是最寻常的笔墨纸砚!她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巨大的疑点!一个被刻意忽略的破绽!
是谁?是谁伪造了信件?是谁构陷沈家满门?!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沸腾!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嘶吼!
“澄心堂…流云笺…”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冰冷刺骨,“这东西…谁在用?”
谢景行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流云笺,因价昂且稀少,非顶级权贵或得宠的皇商不可得。当年京中,能用、且常用此笺的…不过寥寥数家。其中一家…便是己故的…威远侯府。”
威远侯府!
苏婉容的娘家!
轰——!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记忆!清欢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许多年前,一次随母亲参加宫宴的模糊片段。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她曾远远见过那位名动京华的苏家嫡女苏婉容。彼时,苏婉容正与几位贵女谈笑,面前石桌上铺开的,似乎就是一幅画在雪白薄纸上的工笔花鸟,那纸张在阳光下,仿佛有流云暗纹浮动…旁边伺候的丫鬟手中捧着的锦盒上,赫然有“澄心”二字!
记忆的碎片在此刻骤然清晰!
苏家!苏婉容的娘家!他们家用流云笺!
一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猜想在她心中疯狂滋长!难道…构陷沈家,伪造信件…是苏家所为?!为什么?!沈家与苏家素无深仇大恨,甚至父亲与威远侯在朝中还曾有过政见相合之时!除非…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或者…是为了掩盖什么?!
“苏…婉…容…”清欢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冰冷的洞悉。如果苏家是构陷沈家的幕后黑手,那么苏婉容这个被萧承稷捧在心尖上的“白月光”,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的死…是否也与这巨大的阴谋有关?!
旧恨未雪,又添新仇!沈家满门的血,她未出世孩儿的命,她这被碾碎的人生…竟可能与苏家这看似清贵显赫的门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恨!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都要冰冷!都要…指向明确!
“谢景行…”她猛地抬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死死锁住他,里面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帮我查!查清楚!苏婉容怎么死的!威远侯府…和沈家的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命令的口吻。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信息,而是主动地、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挖掘真相!
谢景行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沉默了片刻。他没有承诺,也没有拒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眼神同样变得锐利如鹰隼:“水,会越来越浑。姑娘,你的‘病’,该‘好’了。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他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再次消失在黑暗的门外。
清欢独自坐在冰冷的黑暗中,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关于“流云笺”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纸条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威远侯府…苏婉容…
原来,她承受的所有苦难背后,盘踞着如此庞大而狰狞的阴影!
一丝冰冷而扭曲的笑意,缓缓爬上她苍白干裂的唇角。
好,很好。
萧承稷,你可知你珍若性命、为之疯狂报复的“白月光”,她的家族…或许就是构陷忠良、将你玩弄于股掌的元凶之一?
血债如山,旧恨如刀。这冷宫的囚笼,再也关不住她心中那破笼而出的、名为复仇的恶鬼!蛛丝马迹己现,她将循着这血腥的线索,爬出地狱,向所有仇人…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