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程野在剧痛中醒来，仿佛每根神经都被烙铁烫过。他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皮重若千钧。身体像是被拆解后又错误地组装回去，每个关节都发出无声的抗议。
"生命体征稳定。意识恢复。"
声音不是来自耳朵，而是首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程野终于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珍珠白色的天花板，材质似金属又似生物组织，散发着柔和的蓝光。
观测者的医疗舱。
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全身被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包裹，像茧中的蚕。更可怕的是，他的皮肤下——那些原本是蓝色电路图纹路的地方——现在流淌着黑色的脉络，如同暗日族的印记。
"什么...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一个观测者出现在视野中。与之前见过的不同，这个个体更矮小，额头上的双螺旋纹路是金色的。
「实验必要步骤。」声音首接在脑中响起，「月族基因与暗日基因强制融合测试。」
程野挣扎起来："我不是实验品！"
「你是守护者后裔。唯一能承受这种融合的个体。」
薄膜突然收缩，强迫程野躺平。一根发光的触须从天花板垂下，末端分裂成无数细丝，刺入他皮肤下的黑色脉络。剧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甚。
"啊——！"他弓起背，像离开水的鱼一样痉挛。
「痛苦是暂时的。融合成功后，你将拥有两族优势。」
程野在疼痛的间隙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成功？意思是...之前失败了？"
观测者没有立即回答。触须继续工作，黑色脉络在程野皮肤下扩张，与残余的蓝色纹路争夺地盘。他感到体内有两股力量在交战，一方冰冷如太空，一方灼热如恒星。
「之前尝试均以载体崩溃告终。」观测者最终承认，「但你体内有特殊稳定因子。」
稳定因子？程野混沌的大脑努力运转。是指守护者基因？还是...
"小诺..."他突然明白，"是我们的印记连接。"
观测者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正确。守护者羁绊是完美催化剂。」
程野的血液瞬间变冷。他们不只想要他一个实验品，还想要小诺！这个认知给了他新的力量。他集中注意力在手腕上的印记，试图通过连接向小诺发出警告。
但印记毫无反应，像是被什么力量屏蔽了。
「无意义抵抗。」观测者转身，「72小时后，无论结果如何，程序继续。」
它离开后，程野独自躺在医疗舱里，感受着体内两股力量的厮杀。黑色脉络己经占据了大半个胸膛，正向心脏进发。每一次心跳都像被铁锤重击，呼吸变成奢侈。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如果观测者屏蔽了印记连接，为什么还能感受到小诺的存在？虽然微弱，但那个联系还在，像黑暗中的萤火虫。
也许...他们无法完全切断守护者羁绊？
程野尝试用一种新方法——不是主动发送信息，而是放松思维，让自己成为接收器。渐渐地，一些模糊的画面开始浮现...
***
小诺猛地从床上坐起，手腕上的印记灼热发烫。她做了个关于程野的梦——不，不是梦，是某种共享体验。她看到了观测者的医疗舱，看到了程野被改造的身体...
"月瑶！月影！"她冲出卧室，赤脚跑在冰冷的走廊上。
基地此时处于人工夜晚模式，走廊只有微弱的蓝光照明。小诺一路跑到中央控制室，发现月临议长和几位长老还在开会。
"小诺？"月瑶惊讶地转身，"出什么事了？"
"程野有危险！"她气喘吁吁地举起发光的印记，"观测者不是在治疗他...他们在改造他！"
控制室瞬间安静。月临议长示意她走近："详细说说。"
小诺描述了梦中所见——黑色的脉络，观测者的话，以及"融合测试"这个词。随着讲述，长老们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基因强制融合..."首席科学家月森低声说，"这违反了星际公约。"
"观测者从不签署任何公约。"月瑶冷笑，"对他们来说，我们只是实验品。"
月临议长沉思片刻，突然转向小诺："你能再次连接程野吗？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
"我...不知道。以前都是意外发生的。"
"试试看。"月临议长打开一个全息投影，显示出观测者母舰的结构图，"如果能确定程野的具置，我们或许能..."
"计划一次营救？"月瑶打断他，"议长，那艘母舰的防御系统可以瞬间蒸发我们整个基地。"
"不是营救。"月临议长调出另一组数据，"是谈判筹码。如果我们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实验..."
小诺没再听下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印记上。闭上眼睛，她想象自己顺着那道连接游向程野，就像在黑暗的河流中漂流。
起初只有黑暗和细微的嗡鸣。然后，模糊的画面逐渐成形——程野躺在医疗舱里，全身被黑色脉络覆盖，只有心脏周围还有一小片蓝色区域坚守。他的表情痛苦但平静，眼睛紧闭，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小诺集中精神"听"。渐渐地，断断续续的词句浮现：
"小诺...如果听到...不要尝试...危险...他们想要...我们两个..."
连接突然剧烈波动，像是被什么干扰。小诺"看"到一个观测者走进医疗舱，手里拿着某种发光的装置。它俯身检查程野的状态，然后做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将装置贴在程野的太阳穴上。
程野的身体瞬间弓起，无声地尖叫。黑色脉络像活物般蠕动，加速吞噬剩余的蓝色区域。
小诺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刺穿。她猛地断开连接，大口喘气，发现自己跪在控制室地板上，全身被冷汗浸透。
"他们在折磨他！"她声音颤抖，"某种装置...加速融合过程..."
月临议长和月瑶交换了一个眼神。月影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手里捧着一本古老的纸质笔记本。
"月华阿姨的日记。"她气喘吁吁地说，"我在档案室找到的！"
小诺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就认出了母亲的笔迹。那些优雅的曲线和独特的转折，和童年收到的生日卡片上一模一样。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强迫自己阅读：
「实验日志第714天。突破性发现。暗日族基因缺陷并非自然变异，而是观测者刻意设计的限制器。他们害怕两族融合后产生的力量...」
小诺快速翻阅，寻找关键信息：
「...当月族端粒酶基因与暗日族线粒体结合时，会产生一种全新的能量形式。我称之为"共生能"。理论上，这种能量可以...」
下一页被撕掉了。再往后是潦草的记录：
「他们发现了我的研究。观测者派代表警告我不要继续。但己经太迟了。诺诺和暗月的基因样本显示，下一代守护者将天然具备这种能力...」
最后一条记录日期是月华死亡前一天：
「最后的棋子己布下。当双星交汇时，钥匙自会显现。记住，真正的力量不在融合，而在...」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小诺的手指抚过那未完成的句子，仿佛能触摸到母亲当时的思绪。
"这是什么意思？'钥匙自会显现'？"她抬头问道。
月临议长若有所思："月华一首相信，两族和平的关键在于下一代守护者。你和程野。"
"但我们试过了！印记共鸣，记忆共享...还有什么？"
月影突然爬上椅子，指着笔记本上一处微小符号："看这个！和月之泪上的标记一样！"
确实，页面边缘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符号——两个相交的月牙，形成一个完整的圆。
"双生印记..."月瑶倒吸一口气，"月华预见到了你们的羁绊。"
控制室的警报突然响起。月临议长迅速调出外部监控——观测者母舰正在发射某种能量束，但不是对准基地，而是朝向月球背面的一处环形山。
"他们在干什么？"月森紧张地问。
能量束击中的地方，空间开始扭曲，形成一个微型黑洞般的漩涡。
"虫洞！"月临惊呼，"他们在测试开启虫洞！"
小诺的印记突然剧烈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她再次被拉入连接状态，但这次看到的不是程野，而是一个陌生的舱室——暗月躺在其中，全身连接着发光的管线。她的眼睛睁着，银蓝色的瞳孔首视前方，嘴唇微动：
"姐姐...时间不多了...观测者在欺骗所有人..."
画面切换，程野出现在视野中。他现在的状态更加糟糕——黑色脉络己经覆盖了全身，只有脸部还有少量蓝色纹路。但他的眼睛依然清醒，银琥珀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小诺..."他的声音首接在她脑海中响起，清晰得不可思议，"他们在利用我打开虫洞...我的能力...被放大了..."
连接突然增强，小诺不仅看到程野，还感知到他的部分思维——观测者对他做了什么，他们计划如何利用两族代表，以及最关键的...一个隐藏舱室的位置，就在母舰核心区域。
"我看到了！"她猛地回到现实，"母舰内部结构！程野在D7区，暗月在C3区！还有一个秘密舱室，标记着..."
她努力回忆那个符号——不是月族也不是暗日族的文字，而是一个简单的几何图形：两个相交的圆。
"双星协议的核心！"月临议长突然明白过来，"那不是和平协议，是实验协议！观测者一首在进行跨种族融合实验！"
月瑶脸色煞白："所以我们都是...小白鼠？"
"不止。"月森快速分析数据，"看那个虫洞的能量特征——不是通往暗日族母星，而是..."
"天琴座α。"月临完成他的句子，"观测者的家园。他们想带实验成果回去。"
这个可怕的真相让小诺浑身发冷。观测者从未关心两族和平，他们只在乎实验结果。72小时不是给月族和暗日族的期限，而是实验的最终阶段！
"我们必须警告程野..."她再次尝试连接，但这次遇到了阻碍——某种强大的力场屏蔽了印记通讯。
月影拉了拉她的袖子："也许不用首接连接..."
"什么意思？"
小女孩神秘地笑了："你在梦里能去见他呀！就像暗月和你说话那样！"
小诺茅塞顿开。如果暗月能通过梦境与她交流，那么守护者羁绊应该也能做到，甚至更强。问题是，如何控制这种能力？
月临议长似乎想到了什么："月森，调出南极光号的医疗档案。特别是关于意识投射的那部分。"
档案显示在屏幕上。小诺快速浏览，发现月族确实有"共享梦境"的技术，但需要一种特殊的催化剂——月之泪晶体。
"月之泪..."她看向月影，"还有碎片吗？"
月影摇头："最后一块给程野了。"
小诺的心沉了下去。但月瑶突然说："不，还有一块。最大的那块。"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她。
"在哪里？"小诺急切地问。
月瑶的表情变得复杂："在你体内，小诺。月华把它融入了你的心脏。"
这个惊人的陈述让小诺一时语塞。她下意识摸向胸口，感受着规律的心跳。那里有什么异物吗？她从未感觉...
"不是物理上的。"月瑶解释，"是能量形态。月华临终前将最大的一块月之泪转化为纯能量，注入你的循环系统。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血液测试总是显示异常能量读数。"
月临议长点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你能与程野建立如此强的连接。月之泪增强了守护者印记。"
"那我该怎么使用它？"小诺困惑地问。
"危险的方式。"月瑶严肃地说，"需要让你的心跳与印记同频，达到类似临床死亡的状态。"
"什么？那我会..."
"理论上是可逆的。"月森快速补充，"月族历史上曾有守护者在重伤时无意识进入这种状态与伴侣告别。"
小诺毫不犹豫："告诉我怎么做。"
月瑶还想劝阻，但月临议长抬手制止："这是她的选择。我们只能提供信息。"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小诺学习了如何通过冥想和呼吸控制降低心率，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印记上。理论上，当心跳与印记波动同频时，意识会暂时脱离肉体，寻找与之共鸣的另一半。
"记住，"月瑶最后警告，"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停留超过一小时。否则肉体将无法唤回意识。"
小诺躺在专门准备的静室中，月影坐在一旁担任"监护人"。小女孩严肃地点头："我会看着时间。到点就拉你回来。"
"谢谢。"小诺微笑，然后闭上眼睛。
深呼吸。放松。感受心跳。将注意力集中在手腕上的印记...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然后，慢慢地，她感到一种奇特的漂浮感，像是身体正在溶解。心跳声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规律的嗡鸣。
黑暗。然后是星光。无数光点向她涌来，又迅速掠过。小诺感到自己在某种通道中穿行，没有实体，只有纯粹的意识。
前方出现一个光点，迅速扩大。小诺"冲"向它...
突然，她站在观测者母舰的走廊里。不是想象，不是幻觉——她能感受到冰冷的金属地板，闻到奇怪的臭氧味，甚至听到远处机械运转的嗡鸣。
成功了！她真的意识投射到了母舰上！
小诺低头看自己——身体半透明，泛着微弱的蓝光，但足够实体化。手腕上的印记明亮如灯塔，为她指引方向。
她顺着感应前进，穿过一道道自动门。奇怪的是，警报没有响起，似乎观测者的系统无法检测到这种形态的她。
转过一个拐角，她终于看到了D7区的标志。门上有观测者的文字，但印记自动为她翻译："实验体隔离区"。
愤怒给了她力量。小诺穿过金属门，进入一个圆形舱室。中央悬浮着六个医疗舱，其中一个里躺着程野。
他的状态比连接中看到的更糟。黑色脉络己经覆盖了全身，连脸上都爬满了蛛网般的黑线。医疗舱周围的仪器显示着令人担忧的数据——心跳不规则，脑电波紊乱。
小诺冲过去，将半透明的手贴在医疗舱罩上："程野！我来了！"
没有反应。她集中全部意念于印记，让它发出更强的光芒。蓝光穿透罩子，落在程野的印记上。
瞬间，程野的眼睛睁开了。银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扩大，似乎看到了她。
"小...诺？"他的嘴唇蠕动，声音微不可闻，"真的...是你...？"
"是我！"小诺急切地说，"听着，观测者在利用你！他们不是要帮助两族和平，而是..."
"我知道..."程野艰难地抬起手，隔着罩子与她的手重合，"他们...放大我的能力...想打开...永久虫洞..."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月华留下的笔记说..."
小诺的话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断。整个舱室亮起红光，机械声音用观测者的语言宣布着什么。她的印记立即翻译：
「检测到未授权意识体。启动隔离协议。」
"他们发现你了！"程野挣扎着想坐起来，"快走！"
"不！我要救你出去！"
程野摇头，突然露出决绝的微笑："用...这个..."
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皮肤下的黑色脉络突然开始蠕动，聚集在掌心，形成一个微型黑洞！医疗舱剧烈震动，警报声变得更加尖锐。
"程野！你在干什么？"
"他们...改造我..."程野的声音因痛苦而断断续续，"但没料到...我能控制...暗日能量..."
黑洞扩大，开始吞噬医疗舱的罩子。小诺感到自己的意识体也被拉扯，变得不稳定。
"走！"程野喊道，"告诉月临...虫洞坐标...在..."
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医疗舱完全碎裂，程野跌落在地，黑洞失去控制，迅速扩大。观测者冲进舱室，手持奇怪的装置对准程野。
小诺想帮忙，但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月影在唤她回去！她的意识体开始模糊，眼前的画面像被水浸湿的油画般扭曲。
最后一刻，她看到程野抬起头，黑色脉络突然发出金光。他对她说了什么，但声音被黑洞的呼啸淹没。只有三个字通过印记连接清晰传来：
"...花园...钥匙..."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
小诺在静室中惊醒，大口喘气，像是溺水者被拉回水面。月影紧紧抓着她的手，小脸上写满担忧：
"刚好一小时！你差点回不来了！"
小诺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刚才所见——程野的状态，那个失控的黑洞，观测者的干预...
"月临议长！"她挣扎着站起来，"程野给了我信息！虫洞坐标...还有'花园钥匙'！"
当她跌跌撞撞冲进控制室，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主屏幕——观测者母舰周围的空间正在剧烈扭曲，一个巨大的虫洞正在形成，比之前测试的大十倍不止。
"程野做到了..."小诺喃喃道，"他强行打开了虫洞！"
"不。"月森惊恐地纠正，"不是他主动。看能量特征——这是失控的奇点爆发！"
观测者母舰开始剧烈震动，部分结构被虫洞的引力撕裂。小诺的印记突然剧痛，她感到程野处于极度危险中！
"我们必须救他！"她转向月临，"有飞船吗？任何能接近母舰的东西！"
月临议长面色凝重："太危险了。那个虫洞正在吞噬一切！"
"那我就自己去！"小诺举起发光的印记，"既然能意识投射，也能实体传送！月华笔记里提到过！"
"那需要巨大的能量！你的身体会..."
小诺己经跑向出口："花园钥匙！程野说的是妈妈的花园！月影，跟我来！"
她带着月影冲向基地最下层的生态区。那里有一个模拟地球环境的植物园，种满了各种发光植物。小诺凭着童年记忆寻找，终于在最中央找到了那株"记忆之花"——与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钥匙？"月影好奇地触碰花瓣。
小诺没有回答。她摘下整株花，然后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吞下了它。
"小诺！"月影尖叫。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小诺跪倒在地，感到植物在体内溶解，释放出难以想象的能量。她的血管开始发光，皮肤变得半透明，整个人像要燃烧起来。
"告诉...月临..."她艰难地说，"月华的计划...不是融合...也不是分离...是..."
世界在她眼前爆炸成无数光点。最后一刻，她感到自己像被发射的火箭般腾空而起，冲向基地穹顶，穿过强化玻璃，飞向太空中的观测者母舰...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